□王丕立
站在家里的陽臺上朝下望,眼底那棵枇杷樹的頂部舉著一串串橙黃、亮麗、通透的枇杷,一只身形肥碩的珠頸斑鳩在枇杷樹枝丫間跳來蹦去,呼朋引伴,啄開一顆通亮的大枇杷,汁液從它的黑喙邊流淌下來,滴到了枇杷葉面上。
這汁液似乎粘連到了我的味覺,我感受到了枇杷濃烈的酸甜,故鄉的那棵宛如巨傘的枇杷樹一定又碩果累累了吧?
童年,我家附近有一個大堰塘,堰塘邊有一棵特別大的枇杷樹,可能長在土肉不厚的巖層上,它太缺乏水分了吧,整個樹身探到了水面上。枇杷成熟的時候,我們拖來長篙對著果柄猛擊,果子全跌進水中,撿拾不到。最后經不住黃燦燦的枇杷的誘惑,我們豁出去了,輪流上樹采摘。
有一次,大姐只顧眼睛盯著大個的果子,一下踩到了細枝上,“咔嚓”一聲,樹枝折斷,大姐“撲通”掉進了水中。驚呼聲招來了母親,驚魂未定的母親,花了一天的時間,終于用鋸子將這一潛在的危險消滅。
那個年代,幾粒炒蠶豆都是美味零嘴,孩子們對水果的貪饞讓父親不能釋懷,他像一個地質學家,在自留地里,到處探測適合種水果樹的土肉厚的地方。
還真被他找到了,在那時的屋子東側五十米的地方,有一處適合種果樹。于是,他從別人家挖來一棵小枇杷樹苗栽上。
我們成長的那幾年,枇杷樹一直只開花,沒結果。我們一致認為,那是棵公枇杷樹,只有母枇杷樹才能結果。慢慢地,我們將它遺忘了。
后來,我們都離開了家鄉,只有留守在老家的大姐在老屋結婚、生子。她將房子改建了兩次,那棵樹慢慢靠近了屋檐。
侄兒小的時候,那棵枇杷樹終于掛果了,果子特別大,特別甜。我們都笑道:“遲到的愛總是讓人甜到心底。”母親做了一個果子采摘器,每次一按竹篙柄的開關,另一頭的剪刀就將對準的一串枇杷的莖柄剪斷,果子就撲進了連結在篙子上的網兜里。父親會將最紅的那一串剪下,幾乎每天都紅透一串,近二十天的享用,枇杷采食告罄。
侄兒離家上大學后,他的兩個表妹又繼其后,享受枇杷帶給她們的歡樂。現在兩個表妹也上大學了,父親早在幾年前也走了,年近九旬的母親,常常一個人守著小樓,坐在枇杷樹下。當枇杷樹上結滿金黃的果實時,她就打電話告訴我們,描述果實掛滿枝頭的盛況。我一次也沒吃到那棵樹上的枇杷。
前幾天,母親興奮地告訴我,家里安裝了寬帶,姐姐和我視頻時,特意展示了那棵主干比水桶還粗的枇杷樹,那顆顆飽滿的枇杷還很青澀,鄉下溫度低,季節遲,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掛掉視頻前,我大聲對姐姐說,我今年一定回去吃枇杷。
掛斷電話,我久久地望著下面那棵枇杷樹出神:“枇杷不是此琵琶,只恨當年識字差。若使琵琶能結果,滿城簫管盡開花。”記憶中,那個滿頭烏絲的母親,一邊念著這首詩,一邊給我們講關于它的典故。光陰荏苒,母親老了,枇杷樹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