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滄
雙胞胎亦分大小,先出為大。是故,我的父親便有了同胎大弟。那年大弟故世時,父親說大弟先走,我過一年走。一年零四天之后,父親也走了,似乎是冥冥之中接到了大限的暗示。
不祥的預感催促我電購了1月17日的機票。飛機著陸后,見滑速已緩,我便打開手機,馬上有侄子短信進來:“莫耽擱,速歸!”我邊跑出機場邊看手表,11時30分,拉上一輛的士就往家鄉趕。到了家門口,驚悉,我出機場的當兒,正是父親西去時分。
我的妹妹說:“父親彌留之際,睜開眼睛,向床的兩側艱難地轉了幾回頭,那是在找你呀!”爸爸,真的太對不起啦,讓您空等了。牽您的手,親您的額,都已然冰涼。
家人們安慰我,他們說我常年寄錢贍養,又安排親人與護工照料,近數月還兩次回去看望,老人家已經知足了。他們也理解我,然而,我還是深深內疚。父親啊,搖您您不醒,喚您您不應,徒留我一腔傷悲。為您守靈的夜晚,望著垂淚的蠟燭,憶及小時候您對我的告誡:“地瘠栽松柏,家貧子讀書,窮苦農家舍得孩子遠行,走向社會,只要不忘本。”我想,父親您一定會原諒遠行的我。
對解放前父輩的困境,我略曉一二。那年頭,亂抓壯丁,每年都“輪”到我家,為了保護您尚未成年的兩個小弟,您或首當其沖,或拿出省吃儉用的錢糧去排解。作為長子,您踐行了名中的“文韜”二字,和您的大弟武略一起,竭力捭闔,嘔心瀝血護起了這個家。解放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孰料禍從天降,吾弟三十而逝,留下稚女幼子,您不得不開始了常人無法承受的“公牽孫”的又一茬辛勞……
鄉親們告訴我,父親是一個豁達大度且最能吃苦的人。當年分“自留果”的時候,您讓生產隊里的親人們先挑,自己拿下了山腰風口上的果樹,為了抵擋臺風,貪早摸黑挑石壘墻,筑起了一道“長城”。您的妹妹家里造房缺錢,您抓緊賣掉了還不足月的豬崽,風風火火趕了五十多里山路,把錢送了去。
在我的心目中,父親是一座山,一座情義之山,一座再苦再累也扛得住的山。父親臥床不起后,我才從鄰居那里得知,父親給龍眼“剪花”的時候曾經從樹上摔下來,這也許就是潛疾,您逐漸腳力不支,以至于后來下半身癱瘓。父親不嘆苦,仍然抱病持家。我的弟媳和侄子陪您去當地看醫生,后來我又請了上海名醫給您治病,都難有收效。父親在輪椅和病榻上堅持了8年,給您買了醫用床,您不肯用,總是說“還不到那個時候”。我知道,您的堅持是要看我弟弟的兩個孩子成家立業。
父母親在世的時候,生死路上一直為子孫擋著風雨。那些年,每每回家探親我總是恭敬地聆聽教誨,且始終不敢說自己老。如今雙親都不在了,我幡然意識到自己“上了第一線”,也真正明白了父母之愛的無比崇高。
父親走了,帶走了附麗于身的滄桑。山已遠,猶見樹搖風。那是您留給子孫的精神彩旌,永遠勁拂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