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星
昨天，從“糞籃豬屎夾”說起，扯出一番話來。喉嚨還癢癢？是哦，忘不了小時候的“大頭豬”，肥頭大腦，憨態可掬。想來啊，那樣樸實，那樣溫順，那樣幸福。一年盼到頭，家里辦大事，孩子穿新衣，讀書交學費，過年壓歲錢，還有啊，母親嘴邊的油鹽和醬醋，也都全靠它。
回想起，豬的故事很溫馨。小時候的山里，大人偶爾去趟縣城，像石倉、游洋更偏僻，是在山溝里，許多人連汽車都沒見過。白天，大人們出工勞動；夜晚，煤油燈下圍著記工分，每天掙兩毛多。山里種一季水稻，收割交公糧，剩下分口糧。一年里，吃紅薯稀粥，或是地瓜干煮稀飯。那時候“以糧為綱”，花生等農作物很少種，也沒有農產品買賣換錢的市場。還好，每家可以養一兩頭豬。豬肉一斤七毛多，大豬養一兩百斤，就有二三百塊錢收入，家里人來客去、孩子讀書等雜七雜八開支就有了。
記得，抓豬仔是件大事情。奶奶會撈一小碗干飯祭灶公，保佑豬仔養得順意長得快。一旁看著，覺得奶奶口中念念有詞的樣子，很是虔誠溫馨。母親說，抓豬仔看“豬母”，通常比較了好幾家的“豬母”豬仔，然后定了下來，滴煤油做記號。待到豬仔養成大豬賣錢時，奶奶會煮幾碟好吃的答謝灶公，再虔誠禱告，保佑來年豬養得更大更肥。
歲月無言，時光流淌。日子一天天過去，小豬一月月長大，奶奶一年年忙著。洗碗洗鍋泔水，菜頭菜尾菜梗，還有桌上啃下的地瓜皮，奶奶都小心撿了去。灶臺大鐵鍋沸水滾開，倒入些米糠、地瓜葉什么的。灶火越燒越旺，滿滿一大鍋吱吱嘎嘎冒氣，大老遠都聞到濃濃的豬食香味。奶奶腰肚頂著灶臺，身子微微前傾，雙手握緊大鐵鏟，用勁攪啊攪。三餐喂豬的人，通常都是我們兄妹。奶奶說了，豬喂飽了，才能吃飯。豬通人性，一點不傻，村頭村尾瞎逛，漫山遍野撒歡，回家吃喝總不誤。如果，看到我拿著勺子發愣，就“嗯嗯嗯”，豬鼻子輕輕拱，好像撒嬌提醒似的。那時候，人豬同甘苦，一起過著窮日子。每當想起豬的好處，我就摸摸豬尾巴說，奶奶叮囑了，一桶豬食摻稀了，三天伙食不能少。有時候，豬歡歡喜喜吃啊吃，然后抬頭盯著我看，我趕緊撒把糠。有時候，我高興了或是肚子咕咕叫，就從灶臺鹽罐子偷著摳出一小手掌窩鹽巴，不時抖幾粒豬食到木盆里，“噓噓噓噓”，豬兒吃得愜意歡快，不一會兒，豬肚圓鼓鼓，搖搖尾巴，抬頭看看，“嗯嗯嗯”，心滿意足睡覺去。
夜晚，星星點燈，我們圍坐在埕頭木凳上。奶奶掰著手指頭說，表姑女兒出嫁，送嫁得買塊花布料，要開學了，學費得交，再說豬油也吃沒了……去年底養的豬仔摸“大頭”了，能賣個百來塊錢啊！母親點頭說，轉眼“年暝”到，該剪布料給孩子們做身新衣了。聽了，我們眼睛放亮了，妹妹們高興得拍手跳起來。母親也說，明天一起把門前屋檐下豬欄清理了，豬屎糞挖了，挑地里做肥料。“好好好！”我們兄弟姐妹們都高高興興地連聲應答著。
過幾天，大隊供銷戶維榮嚇來家里宰豬了。村里人一年到頭，難得買幾回肉，逢年過節，手里攢著肉票證，都得去供銷戶買才行。那時候肥肉叫“白肉”，很搶手，買回家熬豬油。瘦肉叫“黑肉”，一般般，賣價也是七毛五分錢。豬肝、豬肚是稀罕物，婦女坐月子，或是生大病的人補身子才吃。家里宰大豬了，孩子們盼頭來了。其實啊，留著吃的，也就是豬腔內十來斤網油了。奶奶和母親，小心翼翼切了一塊塊，熬出了香噴噴的豬油，一年里炒菜的就有了。每一次，眼巴巴看著豬肉給扛走了，奶奶咂咂嘴說，唉，讓孩子們“騙嘴”了。母親歉意地笑了笑說，下一次吧，一定留幾斤肉，吃個飽。雖然，印象中奶奶和母親，回回都這樣說，不過，每次家里宰大豬，真比過年吃得好。
每一次，我們圍著灶臺，聞著吱吱嘎嘎熬豬油飄出的香味，口水咽下去，嘴里甜滋滋。豬油熬好了，油渣不少，很好吃，奶奶和母親看我們饞的，笑了，臉上一道道皺紋舒展開來，花一樣好看。
宰大豬，過大年，高興的還在后頭呢。第二天，奶奶通常會把黃豆用水浸膨脹了，母親站著推石磨，奶奶坐在高木凳上，一勺子一勺子均勻地往石磨口放豆子，不時加點水，白花花的豆漿，就一點點流到石磨下的木桶里。然后大鐵鍋燒開豆漿，母親將其舀到大木桶里，加了鹵水或石膏水，攪拌攪拌……我們好奇地盯著，母親變戲法似的，做出了味美鮮嫩、清爽可口的豆腐來。
奶奶呢，又把灶火燒得旺旺，特別是寒冬里，孩子們的心也燒得熱乎乎。母親切出大大小小的豆腐塊，豬油開炸了，吱吱嘎嘎又冒煙啦，香噴噴人都醉。我們吃飽了，母親把豬油渣、豆腐渣和豬血塊煮了，讓我們分頭給左鄰右舍的鄰居們送了去。回想起，雖然每家只是端去一小碗，但彌漫在山里的溫馨啊，至今都暖心田啊！我還記得，有一年，奶奶養了頭近兩百斤的大豬，一家人高興得不得了，母親額外磨了地瓜米漿。晚上，灶臺煤油燈特別亮，奶奶把柴火灶燒得噼噼啪啪響，母親用銅瓢炸了好多油餅。我吃飽了，埕頭跑圈圈，樹下摸肚子，又往肚子里塞兩個。哇塞，人生啊，想來那才叫痛并快樂著!
憶往昔，豬的故事，暖心暖肺，溫馨浪漫，三天三夜說不完。而且，細細想來，我始終覺得，小時候的山溝溝，雖然過著苦日子，但有家有愛有歡樂。也總覺得小時候的家，就是一所很好的學校，還有山村里那些父老鄉親，他們勤勞樸實，讓后輩人懂得該好好學著做人做事。尤其是，奶奶和母親吃苦耐勞，堅強豁達，扶我走路，養我長大，教我明理，她們是我沒齒難忘的第一任老師啊！小時候，養豬砍柴種地，累了臟了苦了，耳邊的奶奶啊，總是叨叨：勤做儉吃會發家，天有眼睛好報應。母親常常叮囑：先學做人，后學做事，多做好事，不做壞事。做事應誠信，做人要厚道，小事給做好，大事不糊涂……
奶奶和母親，沒讀書不識字，不知道天道酬勤、地道酬善這些詞語，但她們一生一世，用善良樸實勤勞的言教身行，其實已把人道酬誠、商道酬信、業道酬精等這些傳統國學道理，詮釋了出來。
再回想，我還想說，豬的故事很溫馨，豬的故事說不完。前幾天，我和朋友說了“豬的故事大歡喜”的往事。小時候那些回憶，是真真實實、溫馨滿滿的。因比，我想一筆一畫，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寫出來，讓年齡差不多一輩的人，看看是不是那么一回事。也讓年輕一輩，知道些過去的苦與樂，如果對他們能有一點點裨益，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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