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椿
風從他的擔子上刮過,似乎都很鋒利。
古老的職業并沒有因現代文明而消失。不管時代如何變化,科技如何飛躍,菜刀都是最基本也是永遠需要的日常用具。而一把好的菜刀并不是誰都能磨出來的,磨刀這一稀少卻不可缺的行當成了磨刀人的生存手段。
磨刀人來自鄉村,他們純樸的智慧,往往精于粗拙又有點精巧的活兒。
長凳,在肩上是扁擔,放下來就是匹馬。磨刀人騎在馬上,讓刀在石上飛快地行走,走出火光,走出汗液。最后,寬厚的刀背下露出一線閃電,照亮日子,照亮生活。
磨刀人的心里揣著一團火、一縷風。有人送刀來磨,那股火焰就突突升騰起來,順著刀柄,走向刀鋒;那縷風,也隨之而起,呼呼呼,從長凳這頭刮到那頭,然后飄向街道、閭巷,最后拐了個彎兒,溜進了誰家的廚房。
磨刀人聽見了砧板的響聲,看到了土豆、洋蔥、番茄、黃瓜、大白菜在刀下跳躍,呈現著活色生香的生活圖景。
此時,磨刀人卻在這活色生香的圖景之外。一塊饅頭,一瓶水,就是磨刀人的午餐。他吃得有滋有味,腮幫子塞得鼓鼓的,仿佛渾身的力氣都集中到了嘴巴上。那是對生活多么容易滿足的一種形象啊!
都市在他眼里沒有風景,季節在他眼里沒有差別。“磨刀——磨刀——磨刀嘍——”一年四季他都吼著這單調的幾個字,有那么點韻味,又有那么點蒼涼,像刀鋒一樣穿透城市的上空,撕破那游移不定的云,切斷鳥兒若有若無的叫聲。
磨刀人離開鄉村很久了,土地成了他記憶中最遠的背影。但這背影在他心頭糾纏,他始終沒法擺脫它,甩開它。他曾在那里犁地,放水,種麥,割禾。他也是個侍弄莊稼的好手,但他更喜歡磨刀,喜歡鈍鈍的刀口在石上任他靈巧自如地揮動。什么樣的刀到他手下,都會變得寒亮逼人,斬絲割風。于是,他挑起了磨刀擔子,遠走他鄉,做起了磨刀的營生。
磨刀人四處游走,精神抖擻,行動敏捷,像他磨過的刀鋒,利索無比,不拖泥帶水。他希望刀鋒下游走的是雖瑣碎但有滋有味的生活,而不是劈不開的一截枯木,理不清的一團亂麻。
有一天,磨刀人老了,擔子在他的肩上有點吃力,刀在他的手下也有點沉重。在異鄉的土地上,磨刀人左思量右思量,就這么老了嗎?眉頭緊蹙,嘴巴抖動,似乎有點不甘心。最后他還是決定認輸——磨刀人從沒做過違背自然規律的事哩。
磨刀人挑著擔子,跌跌撞撞,走進了野草叢生的院落。走進廚房,磨刀人看到自己那把唯一的菜刀銹跡斑斑,銹蝕的歲月在上面依次呈現。瞬間,他雙目潮濕了,繼而有兩滴淚重重地砸在菜背上。
磨刀人哭了,嗚嗚咽咽,像一把鈍刀切著鴨脖子,時斷時連,拖拖拉拉,不成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