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生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老街上有一家彈棉花的店鋪。店里那富有節奏的弓弦聲,至今想來仍覺得曼妙無比,仿若生活的琴聲。
那時候,彈棉花匠都是在扎好皮帶的腰上插牢棉花弓,左手持弓,右手持槌,用木槌敲打牛筋做的弓弦,發出“嘣嘣嘣”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音……彈棉被是件很費時費力的活,一個熟練的彈棉花匠,一天也只能做一兩條棉被。
在外行人眼里,彈棉花是件很有趣的事。其實,彈棉花是個很臟很累的活。特別是彈新棉花,首先要把采摘曬干的棉花去籽,再通過手撕、鞭敲打,使棉花達到初步的蓬松,然后用彈弓將其彈成棉絮,再經整形、拉線、平壓等多道工序,才能做成御寒的新棉被。彈棉花匠盡管戴著口罩,但一天下來,嘴和鼻孔都是黑的,頭發上、眉毛上、衣服上都掛著被打散的細細棉花。遠遠望去,活脫脫像年畫里的老壽星。小時候,我每天上學或放學回家,路過彈棉花店,見到彈棉花匠在干活,總要停下來看一會。
彈棉花的店鋪門面不大,秋末和一整個冬天,是他們最繁忙的日子。一年到頭,家家戶戶總得要備上一點新棉絮。特別是男兒娶妻、女兒出嫁,都要有幾床新彈的棉被才行。到了現在,即使已經有了晴綸棉、真空棉和絲綿,也還是無法替代棉花絮。
記得我二哥去連城上山下鄉那年,母親怕二哥到閩西插隊后受冷,要給二哥翻新一床舊棉被,于是母親買了四斤新棉花,請了和我家有世交的彈棉花匠嚇榮師傅來家里。嚇榮師傅和助手挑來五、六尺長的彈弓、木槌、大圓木磨盤、篾條、棉線球等器具,很早就到了我家。他們用幾張四腿長凳、幾塊門板,在廳堂上擺成比大床還寬闊的工作板面。將舊棉被放置在上面后,他們便開始工作了。先將棉線抽剝干凈,再用鐵爪籬將舊棉被撕成散棉花,平鋪在門板中央。
期間,他們各站一邊,將一根竹篾條的一端緊緊地用手帕布綁在腰間,另一端用繩索吊起彈弓,然后左手抓住彈弓,將弓弦緊貼舊棉花,右手握定木槌柄,向牛筋制作的弓弦捶去,只聽見“嘭”的一聲,那舊棉花便瞬間棉絮飛揚。如此前前后后一下一下地捶去,隨著“嘭嘭嗒嗒”的美妙樂章響起,那棉花如柳絮翻飛,細絲飛滿了整個廳堂。他們戴著大口罩,以防棉絲吸入肺部。待舊棉花彈松一面后,兩人放下彈弓,用幾根竹篾條伸進整堆棉花的底下,合力翻過一面,繼續彈松。
而后,他倆又將新棉花均勻地與舊棉花摻和在一起,平鋪在門板的中央。隨著“嘭嘭嗒嗒”的聲音再次響起,新舊棉花漸漸地融成一體。彈松一面,再彈一面,全部棉花彈松后,只見他們用靈巧的雙手,將棉花規整成一個厚薄適中的長方體。這樣,一床新棉被便初具雛形。緊接著,是另一道工序——拉棉線。嚇榮師傅將有車軸的棉線球定位在板面右前角,將線頭穿入彈弓前端鐵環中,再腰懸彈弓,左手執弓,右手抓住線頭,讓助手在對角站定……每拉一根線,線頭應超出棉被邊緣三公分左右,以便與另一面相銜接。這樣循環往復,拉好一面,再拉一面,兩面還會拉上橫的豎的紅色棉線,并寫上二哥的姓名。
最后是壓磨棉被。只見他倆各站一邊,雙手抓住大圓木磨盤,用力推動壓磨棉被,待平壓得較結實時,由嚇榮師傅一人站在磨盤上,以全身的重量繼續壓磨棉被……這樣會讓棉被緊緊相連,既柔軟又有韌性,大大地提高了使用壽命。
隨著歲月推移,手工彈棉花漸漸地被機器彈棉花所取代,機器制造的棉被再也找不到手工棉被那種緊致密實的感覺了。不知在城鎮的某個角落里,是否還有彈棉花的店鋪,而那些“嘣嘣嘣”的聲響,如今或許只能在記憶中找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