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厚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二十多歲。那時,白天下地干活,到了晚上我們才有機會看莆仙戲,印象最深的有三次。有兩次是在夏天,我們到相鄰的東甲村看戲,其中一次演的是現(xiàn)代戲《苗嶺風雷》,主演政委的是莆仙戲一團的林文珍,他后來在《秋風辭》里主演漢武帝。那時古裝莆仙戲早已禁演,文化生活貧乏,難得有電影或莆仙戲演出。這兩次去看戲的,大部分是小伙子和大姑娘,乘生產(chǎn)隊的溝船來回。至今清楚記得,我在船尾劃槳,欸乃聲聲,夏夜無月,船上滿載著笑語和青春。
第三次是1973年大年初四做大歲晚上,村里演的是從京劇樣板戲移植的現(xiàn)代莆仙戲《杜鵑山》。吃完團圓飯后,我去看戲,平生唯一一次擠在后臺看戲。第二天早上,吃了初五的長壽面后,我挑著工具步行近百里到游洋山區(qū)做木工活。我雖然五音不全,不會唱莆仙戲曲調,劇情也都忘光了,但是三次看莆仙戲都有她在。那時,和她沒有說過一句話,卻是特別美好的經(jīng)歷和回憶,宛如莆仙戲曲調之優(yōu)美,原來早有共同意趣,因而刻骨銘心。
大約在1977年底,古裝莆仙戲漸漸地又春回大地了。1978年,我在福清師專讀書時,村里演莆仙戲《秦香蓮》,妻子正懷著第二胎,我母親說女人懷孕不可以去看戲。但是妻子因太喜歡看莆仙戲了,還是挺著大肚子抱著一歲多的大女兒去看。在戲臺前,生產(chǎn)隊里一個與我們同齡的小伙子對她說:“你家某某人會不會也像陳世美那樣把你休掉啊?”妻子看戲回來傻傻地哭了一個晚上,她最后的結論是:果真那樣,不做秦香蓮!
有一次,莆仙戲二團到村里演《狀元與乞丐》,我和妻子孩子一起去看。這是妻子和我最喜歡的戲,百看不厭,而且每次我們都陪著凄苦的文龍母子流淚哭鼻子。妻子疼孩子,卻從不寵著。她經(jīng)常說,很多孩子都是被文鳳娘那樣的媽媽嬌慣壞的。她最瞧不起文龍的父親,說他是個無用無頭腦的男人,說文龍母親柳氏就不相信命運之說,比男人有見識。可見女人要的是有主見可信賴的男人。我也被“縱使萬事不由人,柳氏此心也不死”這樣的臺詞所震撼!
妻子經(jīng)常帶大女兒看莆仙戲,耳濡目染,大女兒很小就成為莆仙戲粉絲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兒總是獨自跪在條凳上與媽媽并排看戲,問她為什么,她竟然說坐在媽媽懷里,她就看不到演員們的腳了!聽到優(yōu)美的音樂,就說小姐要出來了;聽到節(jié)奏奇怪的音樂,就知道壞人要出來了,預言從來沒有出錯。看到主角凄慘落難,娘倆一起哭鼻子。有一年正月初一,家門口百米外的東甲廟正在演莆仙戲,女兒就在家門口條凳上跪著遠遠地看,就跟在戲臺前看戲似的。
妻子沒有上過學,字幕看不懂,也不會唱莆仙戲曲子,但是選擇戲劇卻是非常挑剔:唱得老是跑調或者表演得不靠譜的戲不看;壞人壞得讓人看不下去的戲不看;好女人逆來順受的戲不看;結局是悲劇的不看。
女主角有本事有脾氣喜歡幫助弱小的莆仙戲妻子最愛看,而且會反復看,反復聽,不厭其煩,比如《孟麗君》《斬鄭恩》《七奶奶進京》《春草闖堂》等。這些戲的女主角都不甘受命運之神的擺布,堅貞堅韌,智慧而有才干,富于正義感和豪邁精神,其實就是中國女性的整體性格。她們身上洋溢的氣場自然而然地使男人對她們既喜愛又敬畏。受妻子的影響,我也愛看這樣的戲。但是,對于戲劇情節(jié)將要怎么發(fā)展,她的預言總是比我準確得多。
2012年,我們去加拿大探親,待了一年多。除了幫女兒打理家務和接送外孫女孫子上下學外,我都在看書,妻子則是在電腦上看莆仙戲。我們回國后,妻子繼續(xù)在她專用的手提電腦上看莆仙戲……
妻子看莆仙戲,我是隨從,一起享受優(yōu)美曲調,為正義堅貞所鼓舞,先主角之悲而悲,后主角之樂而樂,共同話題與情感共鳴漸多,以至于莆仙戲情緣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