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響動,多么令人神往的汽笛啊!當夜色彌漫,我登上了一艘油輪,那次記憶是永生的記憶。在碼頭,一行和我一樣等候的人在碼頭的江水滔滔中遐想,心潮澎湃,他們也是平生第一次乘坐油輪。當汽笛不時響動在京杭運河之上,我拉開簾布,久久地凝望兩岸燈火。那一夜,皓月當空,燈火、槳聲、水波,陌生的一切一切,其實,我一夜未眠。
那一夜,多少船只擦身而過,汽笛劃破心海的寧靜,對于一個山區孩子來說,這是我第一次見過如此多的往來船只。
我想起故鄉窄小的溪流,清澈的溪流,捕魚人筏動竹筏,窄小的竹筏有小巧的身體。我想起了溪流的碼頭,窄小的碼頭,敞口的小漁船,它是屬于詩情畫意的一種,在心里,我一直渴望一座大海涌入身體。
多少年了,那些海水的起伏從沒有在心底消逝,我一直向往著第二次踏進大海,我把這份激動也傳遞給妻子和兒子。多少年以后的一個盛夏,我又一次投入了大海的懷抱。
莆田的湄洲島,一座有媽祖祈佑的小島,一夜的大巴車奔波,疲勞,并不能阻擋我急急奔赴她的天空。在乘油輪的碼頭,這一次我面對大海有了一些思考,我看到了停泊在碼頭旁無數的小漁船、油輪,有的船身已破損,老舊,不忍閱讀,它像一位老人的滄桑啊!
在湄洲島,這是大海蕯起的脊背的一部分,我感覺到了那一座又一座石屋,風是浪里的艱辛,我與純樸的漁民交談,他們個兒不高,古銅色的肌膚,是因為咸澀的風吹拂的緣故吧,以大海為生,大海就是他們最遼闊的作業簿啊,我在石屋住宿,夜里大海的酣聲又有多少寄托呢?
漁民,漁燈,這之間多少命牽扯在一塊兒了,我想起了托爾斯泰作品里的漁夫,我想起了纖夫,那深深地勒緊骨頭的纖繩,是的,出海捕魚的漁民心中多么渴望媽祖娘娘保佑啊,我從湄洲島回來了,寫一首小詩《媽祖》:
一盞燈亮著,在夜里,在海風的夜里
一條海岸線就亮著
一葉扁舟就亮著,站直身體的人
迎著粗礪的風,亮著嗓門
亮著孤單的槳,被浪掀翻的時光
一個溫柔的名字
她風干了多少件被水打濕的衣裳
一個讓海有一個真正的家
她是海神,在她的石屋
她的溫暖
綿延一英里,十英里,一百英里
湄洲灣只是她的一個小小的臂彎
她展開她的小燈
一位受驚嚇的漁民
就在夢中甜蜜地呼吸
我登上大海最高的石階
在她站立的礁石
在她的深情的視線
那些聚攏的波濤
和我一樣俯下身體,像一個安靜的孩子
接受母親的擁抱
我對大海感受一次比一次深了,在沒有窺伺過大海之前,我已無數次在大海的波濤洶涌中立命安身,我敞開肌膚,任由大海水波撞擊的一刻一刻,我感覺,大海水滴也是一枚一枚的釘子啊,在嵌入希望,嵌入礁石,蒼茫,歲月的角角落落。
海風抒情,大海,誕生了多少抒情的詩人,它自己就是最抒情的詩人啊,只是它的遼闊,總在湮沒著,湮沒著,就像生活在它的身體里的一枚虎斑貝,再細小的嗚咽,也會深深地湮沒著心靈。 (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