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梅花
2005年農歷5月29日，我的父親因癌癥去世，想不到一生無數次在海浪中死里逃生的他，竟然難逃病痛的魔爪。我已經無法描述父親的去世帶給我們的沉重哀痛。
生如海水般咸澀，命如礁石般堅硬。用這句話來形容我的父親，最為貼切。我的父親出生于1933年，是海島上一名普通的漁夫。母親在生下我們七個子女后，身體欠佳，家庭的全部重擔至此落在了父親一個人身上。
我們村里以捕魚為生，漁業幾乎是每個家庭主要的經濟來源，因此每家都有漁船。我家也不例外，漁夫們一天出海四次，經常吃不飽，睡不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這座貧困、落后的小島上，島民只能通過出賣自己廉價的勞動力來維系一家人的生存。每年二、三月是討小海的時節，這個時候，每家每戶都會有壯年的男子去討小海、割藤壺，一來是賣點錢來補貼家用，二來遇到不能出海的日子，也可作配菜。
“天有不測風云”這話用在漁民身上，是最真實的寫照，海上天氣變幻莫測，每次遇到刮風下雨，就意味著一場生死較量。那次，我和父親出海割藤壺，也讓我早早明白了父親討生的不易。
藤壺是一種野生的貝殼，長在深海的礁石上，割藤壺必須要劃船數小時到無人島上。那時，我和父親、大哥、二哥一起去割藤壺，去時風平浪靜，一切順利，然而就在返程途中，風向突然轉向，浪高數米，船蕩得左右搖擺、上下顛簸，時而抬升到波峰，時而被摔至谷底。二哥見勢馬上去開船，卻沒想到船直接觸到了礁石上，父親看到了，喊了句：“哎呀，現在糟糕了！”作為一個漁民，父親深知目前的處境有多危險，由于船是木船，隨著風波的搖擺，在不停地撞擊著礁石，只要撞出一個洞，船艙就會進水，一旦進水，就意味著船體的分崩離析。其次，當時正處于海水漲潮時間，如果不能快速撤離，就意味著海水將淹沒整個巖石面，后果不堪設想hellip;hellip;
聽到父親那一聲叫喊后，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從未見過如此陣勢，呆立在那hellip;hellip;就在我慌張、茫然的時候，父親大步地走上去，憑著自己偉岸的身軀，憑著討海人過人的生存技能，雙手推向船頭，然后用身體頂著船體，拼盡全力，并借著海浪的浮力，徑直把船推出去了，大家這才松了口氣。我和大哥趕緊搬運藤壺，這才得以脫險，現在想來，仍免不了心有余悸hellip;hellip;若不是父親過人的氣力和迅速、果斷的反應，恐怕我們一家人都會葬身大海。
在我的印象中，這樣驚險的經歷，父親每年都會遇到幾次，一生當中，經歷無數次大大小小不同的生死劫難。那時，我常在想，什么時候，等我們子女都成家了，父親就能夠脫離大海，再也不用每年都討小海了。可是那時，大哥剛成家沒多久，二哥還沒成家，三哥還在念書。父親為了養家糊口，為了撐起這個家，全然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
為了能讓大家生活得更好點，只要是能賺錢的，父親都千方百計去試，不畏艱辛。1975年左右，聽說浮葉有收藤壺，一擔一毛五分，父親馬上跑到水產局去詢問，得知確有其事后，他立馬折回東岱去割了約兩擔藤壺，又馬不停蹄挑到浮葉去賣。等大家知道有收購藤壺后，都去切割了，但水產局量夠就不再收了，父親的心里也暗自高興，又比別人多賺了三毛錢。
父親平時都舍不得花錢，一生只知道奮斗與奉獻，他憑著堅強的毅力、強壯的體格、勤勞的雙手，硬是撐起了11口之家，養活并養出了優秀的子女。大哥考上師范，三哥成為村里第一個大學本科生，二哥憑著自己的努力，也成為了一個個體工商戶。
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我和三個姐姐都早早地出嫁了，我們都不敢再嫁到漁村，三個姐妹都嫁到了農業村，心想這輩子都不敢過漁家的艱苦生活。
我是一個不孝的女兒。自從我成家以來，就沒有做過好吃的給父親。每次農忙，我都要請他來幫忙，而那些農活又非常辛苦，比如收紫菜、收龍須菜、收花生等等，根本沒空做上一頓家常飯，可是他還是幫我做得很周到！想到這兒，我又是一陣心酸。那時，我的兩個孩子都還小，家里吃穿用度都很大。每每這時，我就在想，等什么時候孩子長大了、家里富裕了、新房蓋起來了，我就讓父親過來好好享受。可是等到孩子長大了、家里富裕了、房子建起來了，父親卻走了。我心中一直念著這些事，也在心里默默地流淚，我是一個不孝的女兒，我對不起父親。
大哥以前常常告訴我們，子欲養而親不待，我一直不明白這里面的含義，直至現在才明白。父親的離去，給我們留下了無邊無際的痛苦。
父親已經去世十幾年了，但我的眼淚還沒有流干。一提到他，我就陷入了無邊的痛苦中。不論何時何地，我只要看到和父親長得像的人，我就會淚流不止。
又到了農歷5月29日，我偉大的父親，我對您的思憶不曾停下，您在那邊是否過得還好？一生走來，您歷盡坎坷，跪求上天帶您到天堂彼岸，也請您原諒我的無以回報，來生，依舊做您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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