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仁河
實話實說,我們家放鴨子的歷史真是淵源深厚,最早可以追溯到我的先祖。據(jù)說,南宋年間,我的先祖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他放逐著一群鴨子來到了我們?nèi)缃竦拇遄印:髞恚诎哆叴盍藗€鴨寮,接著靠養(yǎng)鴨子的收入娶妻生子,逐漸繁衍至今。
再有就是,我的父親當年也是一個“鴨司令”,當時還是生產(chǎn)隊,我的父親八、九歲的樣子,讀不起書,就去掙工分,領(lǐng)著一群小鴨子到水汊河溝放牧。也不知道他當初放鴨的時候,嘴里唱的是不是《生產(chǎn)隊里的小鴨子》那首著名的童謠?
我的“小時代”就比我父親那會兒幸福多了,再也不必受那風餐露宿的放鴨之苦。可是不知怎地,我卻很是羨慕那些放鴨人。你瞧吧,從還是小雛鴨時就開始養(yǎng)著,粉嘴黃毛,煞是可愛。一養(yǎng)就是三四百只,何等壯觀,比我們當時只能在文具盒里養(yǎng)蠶氣派多了!當鴨子稍微大些,肉肉的小翅膀生出羽翼。哇塞,領(lǐng)著一群“小兒郎”傾巢而出,“嘎嘎”聲起,整個村子都喧騰開了。“羽林軍”匝地而來,砂石土路上塵煙頓起,村中人畜不管大小,那都是要紛紛避讓的。“鴨司令”扛著鴨梢其后壓陣,那氣派,儼然縣太爺出巡,缺的只是“肅靜”“回避”兩塊牌子。等到鴨子紛紛“長大成人”,那鴨棚里更是天天驚喜不斷,白燦燦的鴨卵拾之不盡,真是給座金山都不換。
當然這些只是我的路邊偶見和臆想,因為這些放鴨經(jīng)歷我沒有親身嘗試。我的心中無比遺憾,母親卻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從路過村子的鴨販子手中買來了五只雛鴨。待我放學回家,聽到平時空著的雞塒里傳來動聽的“嘎嘎”聲時,真是喜不自禁。打開雞塒門,放出小家伙。它們居然也不認生,追著我討吃的,一把谷子吃完,還抻著脖子朝你“嘎嘎”不止。母親說:“交給你一個任務(wù),每天放學后撿點田螺來喂鴨子。”我很是盡心盡意當起了飼養(yǎng)員,摸螺螄、釣河魚、挖泥鰍,把小鴨子喂得肚子滾圓。如前所說,我最想當?shù)牟皇恰傍啽D贰保恰傍喫玖睢薄4蟾攀且粋€月后的一個正午,我把我那支鴨子別動隊趕出了家門,朝村頭河港出發(fā)。嘿,鴨子少,根本走不出那浩浩蕩蕩、塵土漫天的氣勢。更令人氣憤的是,鴨子走起路來,左撇右拐的,像電影里打了敗戰(zhàn)潰逃的“偽軍殘兵”。當它們的司令,那是生不如死啊!更讓人憋氣的事情還在后頭,我剛把它們趕到河邊上,它們立刻如見親娘一般奮不顧身地撲上去。在水里亂作一團,潛泳的鉆水里半天不出來、試飛的撲騰著翅膀濺我一身水、仰泳的像只小白船飄出老遠hellip;hellip;總之,再不聽我的調(diào)遣。我氣急了,揀石子砸它們。嘿,這下好了,它們往上游游去了。正好那邊有一整群的鴨子在那操演,我的媽呀,我趕過去一看,哪里還能分得清楚哪些是我的部下啊。一下子,自己成了貨真價實的“光桿司令”。我執(zhí)著鴨梢,差點沒哭暈掉,直到鴨群主人安慰我說:“晚上把你家的鴨子給你送回去。”
說千道萬,“鴨司令”真不是那么好當?shù)摹R诺贸鋈ィ瑤У没貋恚灰桫喪常屮喖S;防鴨瘟,驅(qū)鴨敵;秧苗泛青不下田,稻子吐穗莫偷食;風餐露宿,孤獨為伴;青黃不接的時候,全家人甚至要餓著肚子讓鴨子們吃飽hellip;hellip;
誠然,放鴨生活很苦。但苦的時候,想一想鴨子們戲水時的歡騰和鴨棚里白得晃眼的遍地鴨卵,也就不覺得苦了。
這是放鴨的滋味,也是歲月的滋味、人生的滋味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