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野
夏季中，大人不允許小孩私自去池塘游泳。“你要不好好呆在家里頭，我可不依你！”盡管他們不厭其煩地反復叮囑，說得我們都心煩，也一度把我們看管得死死的，但我們兵不厭詐，躺在床上，佯裝睡覺，一對耳朵卻是豎起來，“洗耳恭聽”他們的呼嚕。大人整日勞作，此刻，他們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了，繼而，酣聲四起，如風箱拉開。就這樣，百密有一疏，趁他們午睡這檔空隙，我們悄無聲息地溜出去。
在池塘中自然涼爽，可毒辣辣的陽光直照在頭上，著實讓人不舒服，于是，有人學連環畫中的那個細節，將寬大肥厚的香芋葉覆蓋在頭頂。大家照貓畫虎，紛紛上岸，摘香芋葉。這個時間段的香芋葉，其表面積最大。一時間，在清清的池塘水面上，碧綠的香芋葉天女散花似地鋪了一層。我們似乎成為埋伏在荷花淀中準備痛擊鬼子的敵后武工隊。事實上，我們手中除了一節竹棍外，照樣有木頭做成的“駁殼槍”，還有充足的“地雷”，這就是腳底下的粘土。烈日下，一場水戰在所難免，只見池塘天旋地轉，“炮彈”從頭頂呼嘯而過，水面驚叫聲一片。“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在短兵相接中，我們個個都攻其不備，卻個個都挨到“地雷”的襲擊。正當大家玩得興頭上時，我們中的一個同伴好逞能，遭到大家的圍攻。這當然是一場不對稱的惡仗。在眾人的發難下，為了躲開“地雷”，忙亂中，他照直地往深水區游去。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舉動，大家趕緊叫他回頭，因為那片水域下方，就是一片恐怖的泥濘地帶，一旦腳陷進去了，想抽身實在難。他脾氣真擰，越叫他不要去他偏偏越要去。很快，他的身子歪歪扭扭，拼命地叫喊著，在水中掙扎著，叫聲凄清，如寒蟬凄切。莫非是水冷，他的雙腳出現了抽搐？就在他整個身子下墜，要陷入泥濘地帶時，緊急中，我們把帶來的竹棍遞給他，大家七手八腳，互相照應，總算將他拉回淺水區。一節竹棍，扭轉了一場厄運。他是安然無恙了，我們卻是急火攻心，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了這個挫折后，我們再也不敢任性胡為，在水中擺龍門陣時，大伙收斂了許多，不當行動魯莽的半彪子。另外，為了防止意外事件發生，我們每個人都換上了一節新做的竹棍，有兩米長。
在預防溺水上，我們找到了一個新辦法。有一天，我意外得到了一條自行車的內胎。充氣后，我去游泳時，將它帶上。飄浮在水面的內胎，帶給我諸多方便：我因此可以放膽地學游泳了。見我身邊有這么一個“安全閥”，其他人也想盡辦法，都弄來一個內胎。如此一來，游泳時，池塘上面飄浮著一大堆的內胎。后來，有人竟然搞到一個手扶拖拉機的內胎，大家更來勁了，爭著趴在內胎上，雙手輕快地劃著清水。池塘上，笑聲頻頻，大家玩得不亦樂乎。這種種內胎，我們統稱為“浮鼓”。整個夏日，“浮鼓”伴隨著我們。
在這個池塘中，還發生一起溺水事件。村里一個水性一般的小青年，在池塘中不絕如縷，差點斃命于此，是生產隊隊長從深水中將他營救上岸的。小青年被撈上岸時，已經不省人事，大家趕緊施救開來。看到小青年將滿肚子的水吐出來后，大家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小青年溺水的消息不脛而走，出了這檔事，大人七竅生煙，把我們看管得更嚴了。游泳的權利一時間被剝奪了，晌午中，我們心里憋悶得慌，而大人繃著臉看著我們，半天一句話也不說。為了拴住我們，大人連午睡都取消了，還能給我們好臉色看嗎?
太陽如烈焰一樣，一刻也不歇息地燒烤著田野。來戽水的人都排成了隊，大家心中只有一個目的，把田地灌滿水，保住一季的莊稼。池塘里的水位迅速下降，原本清澈的水也漸漸變得渾濁起來。幾天后，池塘里的水見底了。那兩個小池塘的輪廓一清二楚，從水面上看，大池塘和小池塘早已融為一體，而在水底下，大小池塘的輪廓還是涇渭分明，真是藕斷絲連呢！
池塘里大部分的粘土都干涸了，在人們戽水的地方有一條狹窄的小溝，溝里的一丁點水渾濁且滾燙。曾經在池塘里活蹦亂跳的各種魚，此刻在這逼仄之地，火燒火燎似地難受著，渾身癱軟，但它們求生的欲望依然十分強烈，不時把頭往粘土里鉆，企圖找個避難所。我們得趕在泥鰍和鲇魚躲藏起來之前，用畚箕將它們一一逮住。朝著魚冒泡的地方挪動畚箕，可以不差累黍地捉住它們。稻熟魚肥當縱酒，這個季節游泳是沒戲了，卻享受到一頓美餐，算是一種補償吧。
干旱還在持續，田里都快冒煙了。人們在池塘里深挖洞，廣積水，解決燃眉之急。這給日后我們游泳布下了一個可怕的黑洞，好在最深處的具體方位我們記下了。
在一公里外的山腳下，有一口池塘。這個池塘整年都不會干涸，旱季中，曾經有人用兩臺抽水機同時間抽水，而池塘底部的泉水像一條條水槍，不停歇地迸射著。這是為什么?原來，池塘的旁邊就是一條小溪，夏季從山上流下的泉水源源不斷，可是，溪流到了池塘地段后，仿佛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這里的沙質地帶形成一個最好的漏斗，水都滲透到池塘里去了，難怪小溪就此斷流！
我們有時也會跟著大人前往這口池塘。沿著池塘的石壁，從上而下鋪著傾斜的臺階，如果站在池塘底下往上看，這些臺階稱得上是天梯吧。我們所跟隨的大人個個是游泳高手，他們先是站在臺階上搓身子，之后便在水面上暢游幾圈，不亦樂乎。我們只敢緊靠著石壁，站在水淹沒胸口的那個臺階上擦擦身體罷了。天藍，池綠，夕陽傾斜，涼風習習，這是個讓人開心的傍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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