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小時候,經常看到村里的社員被胡蜂蟄得鼻青臉腫的場面。在山上砍柴,在樹梢摘龍眼,在田壟間刨地瓜,甚至在草棚里采蘑菇,或者是夏天躺在竹椅上睡覺,都有社員不經意間被胡蜂蟄傷。而我們在野外玩的時候,也經常被胡蜂刺得嗷嗷大叫。回想起昔日被胡蜂刺的那種苦不堪言的情景,一個個消逝的蜂巢似乎一下子復活了,仿佛像一張張絲網,不停地向我包圍過來,讓我不寒而栗。那一個個被胡蜂蟄傷的鏡頭歷歷在目。
老家的屋后有幾棵桉樹。我家的房子是朝南的,而鄰居的房子是朝北的,那幾棵桉樹就位于鄰居房子前的左側。桉樹周圍還有一棵藥樹,那藥樹在夏天開了一樹的花。鄰居的房子右側有一口古井,古井的旁邊栽種了一大堆的鮮花。他們家門口的那一片地像一個大觀園,這在村里是很另類的。也許是這個大觀園的招蜂引蝶,不知不覺間,桉樹上掛起了一個蜂巢。之前,在桉樹的樹梢,已經有一個鳥巢,是烏鴉的棲身地。烏鴉喜歡在高大的桉樹上筑窩,站在樹下,我們看著烏鴉在我們的頭頂忙碌著,一點一滴地把鳥窩筑起來。而這會,再次站在樹下的我們發現,樹上的蜂巢也是一天一個樣,胡蜂越來越多,藥樹——桉樹,古井——桉樹,胡蜂頻繁地在同一條直線上的三個點間來回穿梭,一片忙碌。樹頂的烏鴉進進出出覓食,枝椏的胡蜂來來往往采蜜,眼前的這一切只看得我們眼花繚亂。桉樹熱鬧起來了。
胡蜂頭胸部褪色,有黃色的斑紋,腹部深黃色,中間有黑褪色橫紋。胡蜂尾部有毒刺,能蜇人,而這一點也是社員最害怕的,將胡蜂稱為“葫蘆蜂”。社員有一句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意思就是被胡蜂蟄傷后無藥可治。胡蜂毒刺的厲害略見一斑,而社員對于胡蜂的害怕程度也是躍然紙上。正因為如此,自從桉樹上有了蜂巢后,我們只好“敬而遠之”,再也不敢輕易地來到桉樹下玩耍。胡蜂并非一下子就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恰恰相反,由于要去古井擔水,我們每天都膽戰心驚的,生怕花叢中的胡蜂向我們發動閃電襲擊,要不就是在我們的身邊盤旋著,那一陣陣“嗡——嗡——嗡”的叫聲直讓我們手心冒汗。擔水是我們每天的必修課,想賴也賴不掉,只好硬著頭皮,趕鴨子上架。為了提防胡蜂,每一次去擔水,我們都要戴上斗笠。夏季中,古井的水位降得非常快,水桶的繩子有十來米長。這天中午,我正在擔水,突然,一只胡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襲來,我一慌,丟盔棄甲,繩子也飛快地從我的手指間滑落下去。我顧不上這些,邊摘下斗笠驅趕胡蜂,邊拼命地往鄰居的家門口跑。我始料不及的是,就在我逃跑的瞬間,又有幾只胡蜂趕來增援,當我踏進門口的一剎那,一只胡蜂重重地在我的胳膊上蟄了一口,胳膊火辣辣的,痛得我叫不出聲來。胡蜂的尾刺竟然還在我的胳膊上縮縮地動著,“死蜂活刺”,村里人的說法在我的身上得到了驗證!鄰居幫忙將深深刺進肌肉中的毒刺拔掉。我又是一陣眩暈。很快,被蟄后的胳膊腫起了一大片,此情此景觸目驚心。鄰居拿茶油往我的胳膊上涂搓,疼痛有點緩解。這會,鄰居抓起丟棄在地上的草帽,睜大眼睛看著,他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指著草帽上幾朵大小不一的鮮花,說:“怪不得葫蘆蜂會蟄你!”我平常都是戴斗笠的,而那天中午卻陰差陽錯,將母親的草帽戴上。那時的女社員,都有一頂用麥稈編織成的草帽,草帽的邊緣都畫有幾朵紅花和幾片綠葉。胡蜂發現草帽上的“花”和“葉”,就向我飛過來hellip;hellip;到了晚上,母親又去摘了幾片蘆薈的葉子,剝掉外皮后,貼在我的胳膊上。蘆薈中所含液汁可以入藥,社員經常用蘆薈消腫。還真靈驗,第二天,胳膊上的腫退了,只是非常癢,尤其是被胡蜂蟄過之處。胡蜂帶給我的腫痛和奇癢一直持續了幾天。
古井——藥樹——桉樹,越來越多的胡蜂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這三點一線間穿梭著。這三點中,古井位于地面,藥樹有半樓高,而桉樹則高出鄰居的房頂,所以,胡蜂飛行的路線是一條傾斜的三級跳,和電影中飛機起飛的過程驚人相像。方圓兩百米內,就這口古井,所以,來這兒擔水、洗衣服的人一撥接一撥,接踵而至。在我被胡蜂蟄傷后,又有幾個女社員在古井邊洗衣服時被胡蜂蟄,她們的臉部被蟄成丑八怪,害得她們都不敢下地賺工分了。“嗡——嗡——嗡”,指頭大小的胡蜂在低空中掠過,還持續翻著跟斗,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胡蜂睥睨著,這些高傲的小東西就在我們的頭上發出挑釁的信號!吃過苦頭的社員在痛定思痛后,紛紛舍近求遠,去遠處擔水、浣衣。這樣一折騰,大家對胡蜂怨聲載道,卻拿它們沒有辦法。蜂巢日見其大,像一個籃球懸掛在桉樹上。這該如何是好呢?
我們幾個小孩偷偷商議,想個周全之計,狠狠地懲罰胡蜂,最好是將桉樹上的蜂巢一窩端,為大家出一口心中的惡氣。我們撿了一大堆的瓦片,屏聲息氣地潛伏在離桉樹三十米開外的一棵龍眼樹下。我們經常去池塘游泳,打水戰,玩水漂。扔瓦片打水漂,這似乎是一項屬于小孩的專項,而我們中的最大紀錄是:一塊瓦片打出了七個水漂!正是平日玩夠了水漂,我們這會才想到用瓦片來對付桉樹上的蜂巢。每個人的手中都攥著一塊瓦片,我們迅速地站起來,奮力地將瓦片擲向桉樹。緊接著,我們迅速蹲下,手抱著頭,縮著身體,生怕胡蜂發現我們的藏身之地。瓦片砸得樹葉噼里啪啦,我們稍稍抬頭,一看,那個蜂巢完好無損,在第一輪進攻中,瓦片全部偏離了目標,打歪了。很快,修正偏差后,在第二輪中,有一塊瓦片便擊中了目標。瞬間,蜂群一陣騷動,胡蜂東張西望,像是在抱怨什么,又像是在判斷危險來自何方。胡蜂的騷動,引發我們的巨大不安,再次抱頭蹲下。過了片刻,當我們抬頭時,看到蜂群恢復了常態,心中不禁一陣暗喜。見胡蜂沒能發現我們的藏身地,我們的膽子一下子變大了,就靜悄悄地往前移動了十來米。第三輪進攻開始了,這輪進攻有了重大的收效:蜂巢硬是讓瓦片劈了一塊!就在我們慶祝時,幾百只胡蜂騰空而起,圍著蜂巢四處亂轉著,而幾十只胡蜂像長了千里眼似的,逆著瓦片飛來的軌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們包圍過來。胡蜂發脾氣了!我們抱頭鼠竄,向著龍眼樹跑hellip;hellip;
這一次襲擊蜂巢,披荊斬棘,一波三折,雖說我們中有兩個人不幸被胡蜂蟄傷,但我們也有收獲,除了將蜂巢劈掉一角外,我們也近距離地摸索到對付胡蜂的辦法。被胡蜂蟄傷后,蒙受痛苦的我們不肯善罷甘休,決定換一種方式向它們復仇。我們爬上鄰居的二樓,隔著窗戶,不停地用彈弓襲擊蜂巢。這一顆顆石頭子彈,像一個個夏天午后低沉的悶雷,胡蜂一下子蒙頭轉向,辨不清石頭是從何處飛過來的。這會,我們躲藏在窗戶的里側,得意洋洋地瞧著胡蜂的煩躁與不安,郁結在我們心里好久的怨氣和憤怒,終于得到了暫時的發泄。就在我們自鳴得意放松警惕之際,幾只胡蜂發現了趴在窗戶旁邊的我們,它們像一支支勢不可擋的利箭射向我們。盡管我們快速地關上窗戶,但還是有數只胡蜂飛進了室內,黑暗中,我們奮力向樓下逃命。我們活生生地感受到胡蜂在頭頂掠過,并刮起一陣陣旋風。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家伙,此刻一定是暴跳如雷!
那個蜂巢的外殼被石頭子彈打得一塌糊涂,但這只能算是一種皮外傷,蜂巢依舊像一個籃球一樣懸掛在桉樹上,依舊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樣危及大家的生活。“得想個穩妥的辦法,把蜂巢徹底端掉!”整日里提心吊膽的社員正在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