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山上有幾棵柿樹，一到秋季，我們就去采摘。然后，我們將柿子儲藏在草垛里，隔幾天再吃。草垛里頭的溫度，非常適合柿子的成熟。
我們是在中午上山的，此刻，山上靜悄悄的，這里也就成了我們玩耍的樂園。柿樹坐落在山的背面，剛好處在一個山谷的下方，這也是我們以前在拾柴中偶然間發現的。這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山谷，有關山谷的種種傳聞危言聳聽，社員們以訛傳訛，平日很少光顧這里的。雖說山谷幽深偏僻，但是我們不怕，因為我們一群人總共有八、九個，每個人的手中也都準備了一根竹棍。沒有一條路通到山谷，我們就逐層滑下或跳下，大家管這叫“坐飛機”。“坐飛機”其實很危險的，人要蹲下，身體要后仰，避免重心前往移，翻下山谷。一到山谷，我們就爭先恐后地爬上樹摘柿子。滿樹都是青柿子，我們激動地叫喊著。突然，我們的耳邊傳來一陣“啪——啪——啪”的巨響。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差點讓我們掉下樹來，也讓我們驚出了一身冷汗。透過樹葉，我們看到，一只老鷹正拍打著巨大的翅膀，像離弦的箭一樣，迅速地射向山谷的上空，緊接著，它就在空中盤旋起來，憤怒中的它像是在空中俯瞰我們，尋找復仇的時機。老鷹咄咄逼人，它從山谷垂直射向天空的動作猶如一個巨大的感嘆號，讓我們目瞪口呆；而它在空中盤旋的動作，又如一個個巨大的問號：這老鷹在山谷中稱王稱霸了多久，它都快成妖精了？因為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冒出，我們的采摘停頓下來。驚魂未定的我們趴在樹干上，心里波瀾起伏，想想老鷹全身倒豎著羽毛，驚恐萬狀，發出絕望而凄慘的尖叫聲；再想想之前的稻谷場上，老鷹在開闊的天空中翱翔，當它發現稻谷場上的雞鴨時，狡猾的它不動聲色地降低高度，緊接著，它從空中俯沖下來，將雞鴨逮住。女社員手執掃帚，向老鷹橫掃過去，想把雞鴨奪回。不料，女社員虎口拔牙不成，反倒被老鷹趾上銳利的爪擊中，鮮血直流，危如累卵。想起女社員被襲倒在地的鏡頭，我們不寒而栗，渾身都起雞皮疙瘩。而那只還在我們頭頂盤旋的老鷹，遠比稻谷場上的那只來得兇猛！謝天謝地，老鷹在空中盤旋了幾分鐘后，終于揚長而去，留下了一陣陣劇烈的尖叫聲。
老鷹是離去了，而籠罩在我們心頭的那一團恐怖陰霾，卻久久沒有散開。過了好一陣子，我們才回過神來，從樹上跳下來，紛紛操起竹棍，查看周圍是否還潛伏著什么怪物。手中握著竹棍，我們又恢復平日里的威風凜凜。山谷中特別清幽，靜得我們能聽到樹葉掉落的聲音。一只正在樹下啄食的雀鳥看到生人，也不驚飛，它不像老鷹那么警覺，對生人高度提防著。雀鳥已經習慣了這里清幽而恬靜的生活。雀鳥時而在地面上慢悠悠地行走著，時而小幅度地跳躍著，接著，它發出一陣細小的聲音，飛到前面。這一聲呢喃，真好聽，順著它飛走的方向，再抬頭看看，我們突然發現，離柿樹不遠處，竟然有一座草垛！在這人跡罕至的山谷中，草垛的出現讓我們感到一陣驚訝。
我們重新上樹，繼續摘柿子，直到身上的褲兜都裝不下了，這才罷手。我們拔了一些鐵芒萁，掐斷細小的梗，按照大人以前教我們做的，將梗插在柿子上面，然后將柿子儲藏在草垛中間。社員經常用這種方法催熟柿子，過不了幾天，原先青青的柿子，逐漸變成橙黃色或紅色，這時的柿子，好看，又好吃。
當做完這一切后，我們飛快地下山，一路快跑，還是遲到了。一個班級一下子少了八、九個學生，數學老師早已氣夯胸脯，見我們一窩蜂氣喘吁吁地往教室里鉆，他氣勢洶洶地把我們每個人的書包和渾身上下都搜了一遍。除課本之外，數學老師再也搜不到彈弓之類的東西，他于是風風火火地走上講臺，猛然把教鞭往講臺上一拍，一雙眼睛好比兩挺機關槍，夠嚇人的。面對著怒氣很盛的他，我們一個個心驚膽戰，這場景和剛才在山谷中與老鷹狹路相逢差不多，都讓我們流一身冷汗！
一個周期后，草垛里的柿子該成熟了，我們相約再去一趟山谷，上次冒了那么大的風險采摘柿子，現在該是好好品嘗的時候了。一提到柿子，我們不由得飄飄然起來，也流起口水，真是望梅止渴。有一個同伴支支吾吾，拐彎抹角地說，他腳踝了，走不了路，更甭提“坐飛機”下山谷。一路上，我們說東談西，自然又扯到上次那只老鷹身上。說曹操，曹操到，我們正準備下山谷時，那只老鷹已在空中盤旋了。這一次，我們沒有被嚇得天旋地轉，大家紛紛拾起小石頭，拼命地扔向天空，一時間，一顆顆“炮彈”朝著老鷹射去。說時遲，那時快，老鷹緊急調頭，箭一般地射向高空，在我們的面前又一次留下一個巨大的“感嘆號”！爾后，它慢慢地在高空中盤旋著。老鷹又一次在玩轉著我們。等到老鷹離去后，我們迫不及待地來到山谷，爭先恐后地奔向草垛。然而，當我們的手伸進軟綿綿的稻草時，大家火熱的心一下子冷了：草垛中的柿子不翼而飛了！竟然出現這類咄咄怪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頃刻間墮云霧中，都一言不發。天曉得柿子的動向？現場死一般的沉悶。山谷人跡罕至，草垛也好端端的，沒有被移動的痕跡，而那天儲藏柿子時，就我們幾個人在現場，這一大堆柿子卻從人間蒸發，真是活見鬼。這件事來得非常蹊蹺！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開，像福爾摩斯破案一樣，把柿子丟失的種種可能都擺了出來。最終，我們將目標聚焦在一個人身上：就是那個自稱腳踝走不了路的同伴！他確實是腳踝了，而且臉上還有一片新傷痕。這只是我們的一個猜測而已，真正讓我們納悶的是：他敢單槍匹馬來山谷，背著大伙把草垛中的柿子占為己有？“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同伴的行為天怒人怨，回去得向他攤牌，看他如何應答。但想想他那只踝了的腳和那片新傷痕，我們又覺得有些不忍，就決定將這事守口如瓶，不再笑話他。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們爬上樹，又摘了一大堆的柿子。下山后，我們繞道去池塘邊，將柿子儲藏在草垛里。此后幾天里，我們察言觀色，總是有意無意地疏遠那個腳踝的同伴，而他也是整日里黯然銷魂，看起來心情非常沮喪。終于，在放學的路上，他向我們承認了柿子是他取走的。他其實挺可憐的，幾年前，母親和父親吵架后，一氣之下，把一整瓶的農藥都喝下去。失去母親的他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奶奶最喜歡吃柿子，他就去了山谷，因為是單個人去的，他一害怕，結果摔倒了。他的話讓我們愧疚，是他把草垛中的柿子拿走，這一點我們早就料到，讓我們驚詫的是，那一大堆柿子他自己一個也舍不得吃，全給了疼愛自己的奶奶！
幾天后，我們把他帶到池塘邊。當我們從草垛中掏出一大堆成熟的柿子時，他莫名其妙，深感意外，不停地撓著頭，欲言又止。在陽光下，一個個柿子呈現在我們的眼前，金燦燦的，它們是如此的惹人喜歡。這些柿子，我們全都留給同伴的奶奶。那一刻，我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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