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 華
借錢,是一件很敏感的事。
棘手難堪的局面往往發生在借了之后。因為借錢都是私下里的事,并且是有一定關系的雙方。這里面存在著人情儲蓄而不是銀行利率。
所以,借出是否歸還?借多少,何時還?錢主往往要經過一場神經較量。有限的幾張鈔票,嚴裹了又捆,壓在隱秘處,就這樣簡單地——借錢人只不過張了口或開了數,好端端地被一張口“銜”了去。這錢的去向又遙又遠,“錢”途渺茫不是你能預料的,真叫人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待錢離你而去之后,你才低首自問:人家怎么知道自己有錢?
你不懂,借錢有方。借錢人如神探,摸清你“家底”如數己手指。他打聽到或自己清楚,你房子沒蓋又沒大開銷,不抽煙喝酒且沒娶媳婦無不良嗜好,你口袋是“一定”有這筆錢正留著要做一些“乾坤”,而現在還沒動用。正好。
而且借錢人在借前早把你吹了一通,你也是好漢一條,好女一個,半斤八兩濃酒之后,或蘋果桔子兩斤,不知來客意圖或你們平日里也是熟識一伙,醉意正起時,提到錢字,你便拍著亮堂堂的胸脯,說什么咱也是健全不缺聰明絕頂的漢子,賺大錢談不上憑本事賺小錢還是有的;如遇好女一個,便說你如何菩薩心腸,命好嫁個好丈夫等等,你便說,還好。
此時,來客說自己是賺大錢的料,只是近日擴大再生產,資金一時周轉不過來,如你有這么“一筆”,暫借過來,一旦資金回籠,那可是財源滾進,一發而不可收,到時不會虧你。你二話不說,問:要多少?來客忙開了大口,你一時沒回話,你根本沒料到來客高估了你的“家底”,來客看你面露難色。頓了頓又說,如你有多少就拿多少,到時上了正軌,運轉順當,會給你的小錢生大錢的,到時你看這筆錢要還,還是要參加投股,隨你。如是吹了一通,你身不由己,馬上搜括口袋(包括幾張出差車費),翻箱倒柜,卻也能湊出一目了然的幾個整數來。
借出之后,你開始關心他的生意來了,恐怕比借錢人更甚。其次才關注自己借出的錢。于是給錢的人好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小錢”翻身滾動成“大錢”的甜美夢幻中,而至于如何一個翻身法,那就看自己與借者的關系深淺。
前天有個好友對我說,不知哪兒吹漏了風,恐怕是風向錯了,近來頻頻有人向她借錢,開出的數都不高,時日也不長,借者都聲稱:借過來周轉幾天,你啥時用,馬上還。有時甚而拿共識的朋友當靶,說已經從某某那兒借了多少;或某某人主動借給多少錢,現在都湊差不多了,就差你這一筆。怎么辦?因為借者無非是同學朋友老交情。有的是同事,知道你有“家”有“業”,總有一筆急用錢留著急用,比如你家人某某下半年要結婚,老婆要生孩子,不可能沒有存上一筆錢;而且前天剛發工資或獎金或加班費等,借錢人眼疾手快,估算剛好,開了一個適量的數,讓無從推辭,你只能強忍心痛,臉帶微笑,心里疙瘩,自己的錢還沒“過手”就被人掠走了,心急心痛不亞于產婦醒來不見親生兒子一樣。但你礙于面子——比別人有錢,或借錢人與你最好,他怎么不會向別人借呢?
怪不得,有人結論:借錢是介于藝術和戰術之間的新興邊緣學術。這話不知贊同者多少。
但如果有錢,寧可借出能湊成“一筆”最好。但千萬不能“大筆”,因為是“一筆”,借者和貸者都當回事,尤其是借方,腦子里時時有借人家“一筆”的印象,即使一時還不了,碰見貸錢人也略表歉意之模樣,向貸錢者示以“還記得”之態。而貸方因是構成“一筆”,平日里早已被列入“計劃開支”的范圍之內,如果有急用,就敢理直氣壯地“討”回來,因為“一筆”對大家來講都是很“重視”的。
最惱人的是借出“小錢”,即使自己急用,也難以開口“討”回,不就是那幾塊錢嗎?“討”回“小錢”等于小器,而不討呢?久而久之就不了了之。借出者也曾一度徘徊在“小錢”與朋友之情的矛盾中,也冥想了似乎美妙微妙之計——目盯借者的錢財來源,在未流入借者口袋,就來個半路截源或攔腰斷流。想是想了,再低首思量,最后還是捂住心痛,充當一回熱腸義俠,落個夠朋友之譽——不敢討回。
當然,許多人是在萬不得已才向人伸手——借錢。而且他們在未還你的錢時,碰上你都有副難為情的神態。看你從前面走來,遠遠地就向你打招呼——感恩于你;或悄悄地躲避——無力還錢,又生怕你提起,真是敬而遠之。
對于錢,借貸雙方的心態總是微妙復雜而不平衡,疑心和不信任往往由此而生,之間的關系由此而僵而危機甚而破裂。
前次,我中學的同學來我處,他的突訪,令我驚喜,雖然不常謀面,一年間或也有一、兩次電話聯絡,我知道他在生意場上時起時落,因幫不上忙,也沒敢細問。見面都說久違了之類的客氣話。同學倒是高侃他的不平凡經歷,臨近午飯時分,我便請他下菜館吃飯,本想是我請他的,菜當然點好一點,可他卻悄悄去結帳,后來在飯后茶余間才聽出他是來借錢的,而向來自力更生,溫飽適宜的我,難堪之余急中生智,只好叫他過天再打電話來,看能否從別處湊點。也許我給他的感覺是真誠的,他果然第二天就打電話來,也許是用電話聯絡可以避免面對面的難為情,我敢坦然以實相告我的無奈無助。
日后,我反覺得自己欠了他的錢,想起來,就有隱隱愧疚之感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