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那時，家庭中的一些日用品如火柴、肥皂、煤油、鹽巴和醬油，大都是憑票證上大隊部百貨店購買的。百貨店其實算不上很大，再加上店里堆滿了生活用品，整個店顯得十分擁擠不堪。每天來百貨店的人非常多，這兒倒成為一個人流的集聚地。這不，百貨店的門口有許多攤子，有賣苦螺的，有賣糖漿的，也有炸菜頭餅的，尤其是那個炸菜頭餅的攤子，整日里都圍滿了大人小孩。我經常上百貨店買東西，店里的東西如火柴、肥皂和煤油都是憑票購買的，鹽巴和醬油的價格也是固定的，所以要買什么東西，錢和票的數量，母親都是一清二楚的。不過，她每次還是多給了一點，讓我買點零食吃。我每次花兩分錢，買一盅苦螺吃。賣苦螺的老頭一本正經，他用一個白色的茶杯盛苦螺，有時他少盛了苦螺，就一個一個地抓苦螺，把杯子填滿，有時，他多盛了苦螺，就用中指沿著杯子的邊緣一刮，反正他是不會少給或多給你一只苦螺的。他把一盅苦螺倒在我的手掌心上，我吃著苦螺，走在回家的路上。每次買東西時，我都提著一只小木桶，這只小木桶的上面還有一個蓋子，我經常將錢和票放進去。有一回，我在百貨店買完東西要付錢時，才發現錢不夠了，莫非是母親少給錢嗎？我提著空桶回家，母親半信半疑地重新數著我從桶里倒出來的錢。一會，她說，錢少了一毛，那兩枚伍分錢的硬幣不見了！她這么一說，我也記起來了，她剛才的確給我兩枚伍分錢的硬幣，可這會竟然不翼而飛了。我還是不相信，就把小木桶的蓋子完全打開，一看，頓時傻眼了：原來，小木桶的底部有一個窟窿。那兩枚伍分錢的硬幣就是從這個窟窿鉆出去的！這個窟窿是家中的老鼠新近咬出來的。氣憤中的我搬出老鼠夾，往花生殼上涂上香噴噴的油，然后將花生串在鐵鉤上。一旦老鼠上去咬花生，老鼠夾上的鐵框立刻會反彈起來，把老鼠死死夾住。只要老鼠咬了，那它就好比鉆爐膛，自取滅亡。我把老鼠夾放在靠近門框處，好讓老鼠一進門就能發現到香氣四溢的花生。我始料不及的是，下半夜我摸黑起夜，迷迷糊糊中早把老鼠夾的事忘了，當我的腳撞到老鼠夾時，老鼠夾把我的腳趾死死地夾住。一陣劇痛讓我欲哭無淚，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自從發生老鼠夾傷人事件后，母親允許我去百貨店買東西時，可以吃一張菜頭餅。這讓我感到樂滋滋的，把上百貨店買東西當作一件樂趣的事。有一回，當我吃著菜頭餅時，突然發現班主任正盯著我，原來，他就住在大隊部附近。班主任平日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學生上下課時吃零食。學生的書包中經常裝著苦螺和甘蔗，班主任就常常搞突然襲擊，檢查學生的書包。有一回，班主任檢查到一個學生的書包中裝有苦螺，就讓那個學生快把苦螺都拿出來，當著大家的面吃，讓大家開開眼。這個時候沒有人能站出來替他開脫，這出戲就在眾目睽睽下“開演”，那個學生此刻是心驚膽戰，他用門牙咬斷苦螺的尾巴，接著用力吮吸苦螺的肉。班主任拿這個學生開膛，這出殺雞儆猴的戲大家自然都看得清楚。班主任此刻也沒有開腔，教室里一片死寂，我們也是看得瞠目結舌，他咬苦螺的和吸苦螺的聲音大家聽得一清二楚，大家都憋足氣強忍著笑在看，而那個倒霉的學生憋屈得真想大哭一場。這一堂課，我們都在看那個學生吃苦螺，終于，他把書包中的苦螺都吃完了，他挨了一通訓，又沒處訴說，心里特別憋悶，一肚子苦水都倒不出來。這種滋味恐怕比上一次酷刑還難受。班主任最討厭自己的學生吃零食，偏偏有個賣零食的老頭總是把攤子擺在教室的窗口下，攤子里菜頭餅的香味時常飄蕩在教室中。在教育這個學生的過程中，班主任指桑罵槐，故意提高聲調說，你們誰也不許在學校里吃菜頭餅，那菜頭餅都餿了，吃了肯定會拉肚子的。聽說，教室外賣零食的老頭還是班主任的本家，不知道老頭聽了班主任的話后，會不會找他的茬？下課后，我們再也憋不住了，望著班主任離去的背景，哈哈大笑起來。說真的，班主任煞費苦心，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我們總覺得班主任尖酸刻薄，課堂上的這一幕非常別扭，甚至有點搞惡作劇的嫌疑！后來，我們就給這個學生起了一個綽號：苦螺。“苦螺”后來成了老板，在十里八鄉也是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但我們依然叫他“苦螺”，而每次同學聚會時，他總要點一盤苦螺或苦螺羹，看來，那一節課的確給他留下了一個刻骨銘心的印記！這會，我和班主任不期而遇，來不及去猜測他窺探了我多久，慌亂中的我把菜頭餅藏進了褲兜里。沒想，班主任大笑起來，說我就不怕褲子沾上油被老鼠咬破，趕緊掏出來吃。班主任不是在開涮我，他說的是真心話，因為，他的臉上掛著難得一見的笑容！
春節里，大哥和他的幾個同學相約上縣城去。見他們是騎自行車去的，我吵著也要跟著。去縣城的路有十幾公里，期間要經過兩個長坡。在兩個長坡的嶺下，都有一棵高大的松樹，松樹下有炸菜頭餅的，正月里的生意非常紅火。他們口袋中有錢，就停下來吃菜頭餅。這一路下來，我們每個人都吃了四張菜頭餅，到了縣城，除了逛，我們每個人又吃了兩張菜頭餅。有吃的，一路菜頭餅隨意吃；有坐的，鈴聲悅耳，平地兩輛急似電，縣城五里快如風；有看的，一路青山綠水，汽笛聲聲，縣城車水馬龍，千家笑貌，我這一天自然是玩得喜滋滋的。大哥他們玩得也稱心，只想把口袋中的一點錢花光，開玩笑說，回來的路上，還要到那兩棵松樹下吃菜頭餅，那兒的菜頭餅聞氣醉，透心香。這話正中我的下懷！自行車載著我們急速下第一道坡，此時，一部公交車緊跟在我們的后面。突然，只聽“砰”的一聲，公交車的一個車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我們的身旁滑落下來，重重地摔在路旁的水溝里。車輛滾滾，風馳電掣，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只驚得我們目瞪口呆，當我們停下自行車，回頭一看，那公交車已歪歪斜斜地停靠在馬路的邊緣。驚魂未定的我們下坡后，再也沒有心情，在松樹下吃菜頭餅。這一天，我們所遭遇的驚險還沒有停息，在下第二道坡時，有一部自行車的剎把失靈了，在快速運動中，騎車的人拼命地用雙腳撐地，想以此來減少車速，把自行車控制下來。但是，自行車在重力的作用下，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直沖下來。這個時刻，縱有伏虎降龍的本領，又能向哪兒施展？險象環生中，大家都捏了一把冷汗。自行車最終停在那棵松樹前。大哥的那個同學面如土色，良久無語。其他人也是被適才的那一幕嚇出一身冷汗，當他們趕到嶺下時，面面相覷，不敢開言，一時還無法從剛才的險象中走出來。大家站在松樹下喘氣，而菜頭餅的香味又一次襲來。大家的心情平靜后，再看看大哥的那個同學，一雙嶄新的解放鞋，經過三百米長柏油路的使勁磨損，鞋底早已磨穿了！
很多年過去了，我經常回想起吃菜頭餅的情景，三叔公炸菜頭餅的姿勢，戲臺邊菜頭餅的香味，百貨店前賣菜頭餅的老頭，田野中賣菜頭餅的吆喝聲，特別是上縣城游春時，在松樹下吃菜頭餅那開心的一刻，對了，還有那雙磨穿了的解放鞋，至今還讓我暗自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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