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新上任的寶峰中學校長李朝陽在全體教職工大會上高調表態：在自己的任上，要全面改善學校的基礎設施。至于涉及到哪幾方面，他沒有明說，這引起了教職工們的紛紛猜測。
二十年前，李朝陽從寶峰中學畢業，他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校門的三次變遷：五十年前，寶峰中學剛創辦時，校門是朝東的。李朝陽粗略估算了一下，在那個年代里，這一帶房子的朝向十有八九是朝東的。上初一時，寶峰中學改校門了，把校門改在學校的北面，理由似乎很簡單：蒸餾干飯的大鍋爐就在北面，方便學生吃飯成了改變校門朝向的唯一理由。高中畢業前，李朝陽又一次親眼目睹校門朝向的變更：學校把校門改設在校園南方一帶。那時，李朝陽像一支弦上之箭，忙著沖刺高考，哪有心思去收集有關這一次校門朝向改變的只言片語？后來，擔任一所初級校副校長的李朝陽了解到：當初，寶峰中學把校門挪到校園南方，是一步有戰略意義的活棋，校門朝向三個生源片來的學生是老校長的高招。
南校門右側有三棵龍眼樹，老校長在任時曾經多次跟樹的主人任新奇商量，把樹鋸掉，學校好砌圍墻。任新奇不答應。老校長便提出一個折中辦法，將樹往圍墻外挪兩米，騰出地方落地基。“樹挪死人挪活，這個道理還用得著我教嗎”任新奇寸步不讓。就這樣，學校的圍墻從任新奇那三棵并排的龍眼樹干外側兩米砌過。
人氣聚積財氣，這大概是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任新奇的低矮磚瓦屋在龍眼樹旁，他單門獨戶的居住在這兒，原來挺冷清的，特別是后半夜，常有數只發情的野貓如期而至，夜色凄迷，野貓那一串串凄厲的叫聲，使這一帶凄涼的氣氛陡增。但是，自打寶峰中學將校門設在南部后，一切都改變了，他的小賣部里里外外都是學生。賺學生的錢是微薄的，只能算一點點毛利，可你千萬別小看這毛利，俗話說：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買零食的學生源源不斷，任新奇很快就杯滿缽盈。他是改校門后的最大收益者。
一天上午，老校長正在給學生上《線和面》的立體幾何課，突然一陣風刮過來，風中夾裹著濃濃的誘人的香味。這哪來襲人的香氣？老校長擱下手中的直尺，離開講臺，走到窗臺想看個明白。學生們都偷偷笑了起來：任新奇的油餅真香呀！
后來，學校加強了出入管理。校門是把住了，可此舉難不倒頑皮的學生，他們生拉硬拽，像猴子一樣攀爬上樹，翻過圍墻，上任新奇的小賣部。學校發現后，處分了幾個學生，但是攀爬翻墻事件還是不間斷。一向雷厲風行的老校長，竟然剎不住這股攀爬之風。當然，值得老校長慶幸的是，南校門似乎是一個生門，寶峰中學的教育質量全線飄紅，在當年的高考上線率中，寶峰中學居全縣第二，這是一個足夠讓教育界大跌眼鏡的佳績。
老校長之后的兩任校長，教學質量沒得說，大踏步前進呢！不過，他們都因為學生攀墻摔傷的安全事件而挨教育主管部門的狠批。因此，李朝陽自擔任寶峰中學校長一職的第一天起，就下定決心，把校門設在西部。一條寬敞的縣級公路從圍墻外圍橫貫而過，打開西校門是勢在必行的大事。同時，為了避免安全事故的再次發生，李朝陽決定由綜治副校長連晴天出面，做任新奇的思想工作，勸他鋸掉那三棵龍眼樹。李朝陽提醒連晴天：解決糾纏不清的癥結，揚湯止沸是靠不住的，必須來個釜底抽薪。
再說任新奇，算得上一個苦命的人。少年喪父，老年喪子，人生三件不幸事，他攤上了兩件。自從前幾年兒子出車禍后，他一門心思只想把孫子培養成人。孫子就在寶峰中學就讀。上了歲數的他，為了孫子，他繼續經營著這家小賣部。連晴天是寶峰派出所的副所長，所里和寶峰中學結對子后，連晴天曾兩次來任新奇家，給他孫子送學習用品，陪孩子聊聊天，彌補缺陷的親情。自從領了李朝陽交代的任務后，連晴天上任新奇家的次數明顯多了。但每次來，他都不提鋸掉龍眼樹的事，有時，他帶上縣城買回的參考書過來；有時，他提著在家里燉好的營養湯過來。這一切，任新奇都看在眼里。
這天晚上，孫子沒頭沒腦地對任新奇說：“爺爺，您還是把門前的三棵龍眼樹鋸掉了吧。昨天，學校里一位男生就因爬樹翻墻，摔傷了。聽說，腿都斷了！”
任新奇沒有理會孫子的話，賭氣地罵了孫子一句：“我不經營小賣部，誰來養你？咱一家人就喝西北風？真是豬欠狗債，你父親一去不復返也罷，倒把一個包袱扔給我！”
幾天后，學校發現任新奇的孫子失蹤后，趕緊把這告訴了他。聽到這個消息的任新奇愣住了，他機械地挪動著腳，然后，疲憊地跌坐在那張油漬漬的竹椅上。他的心亂了，罵了孫子幾句話，也只能算發幾句牢騷而已，發生孩子離家出走這等事，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么多，也根本沒有想到要想這么多。更讓他痛心疾首的是，前些日子摔斷腿的學生竟然是連晴天的兒子！連晴天可是一個大好人呀。此刻，任新奇才意識到：自己孫子的出走，跟連晴天兒子的斷腿，其實都是同一件事，都是那三棵龍眼樹惹出來的禍！
又是幾天后，人們意外地發現，任新奇的那三棵龍眼樹被砍掉了，他人也不見了。還有，他所經營的小賣部也關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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