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面對古屋,我們分明看見一條時光的隧道,聽到歷史水車的轉動聲,河流汩汩地流入我們的心田。古屋不是人們所習慣的古銅色,更談不上古色古香的色彩或情調,古屋用黑色調來表現它的存在。屋頂的瓦片是黑色的,門外豎立的木柱是黑色的,室內的橫梁是黑色的。盡管我們不喜歡黑色,但我們心中清楚,在春陽沐浴下的古屋,它的古樸,這才是它高貴的最好表現形式。古屋靠里面的墻角,有一個破洞,可能也就若干年前四目廳的狗洞那么大。洞口處長著一小片草綠色的草,我們感到挺驚訝,這自然界的陽光和雨露會識路,會轉彎。在風雨的侵蝕下有了洞口,也有了墻角草綠色的生命。廢棄的古屋,人去樓空,我們嘲笑父輩,竟然在這里艱辛生活了一輩子。如今,只有小草住進古屋,它們會告訴我們許多古往今來的故事,不,它們正在延續著父輩們今天的幸福。我們幾經周折,并往里灌進了半勺油,銹跡斑斑的舊式鎖頭才被打開。哐當一聲,木門被踢開了。見我們開門粗魯,一旁的三位老人嘀里嘟嚕地說些什么。我們猜測,老人此刻沒準正在嘀咕我們粗手笨腳。我們為自己剛才的舉止粗鄙而感到內疚,還不是因為怕沾上柴扉上的灰塵吧!若干年呀,這古屋是三位老人的出發點,他們出門、出工、出恭、出欄hellip;hellip;
炊煙漫漫的古屋中,他們撿起掉在地上的一粒種子,他們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拿起一小疊皺巴巴的紙幣一遍遍地細數著,他們把鍋中的米粒撈到孩子們的粗瓷大碗里。老人在甘甜苦澀中流轉時光,把連綿的幸福留給我們,他們孕育了一代代人的成熟。古屋,就是老人過去的一切,面對古屋,我們有理由好好鞠上一躬,這一躬尊重三位老人,也尊重一個年代。但是,這一躬我們沒有獻上,我們不屑地站在古屋中,粗野地笑著。古屋的底樓空蕩蕩的,空得令人窒息。空間沒有回響我們的笑聲,回眸間,我們看到老人臉上溝壑縱橫,時常有急促的喘息聲音,歲月沖去了他們古老的額頭。老人在黑暗中點燃火把,在月光的網里編織著一個個希望。夢想,總在老人悠長的夢里飄過,他們才是無私的播火者。我們的笑容突然收斂了,在熟視無睹中,我們這回真的是忘卻了老人曾經有過的艱辛。眼眶噙滿了淚水,我們哭了嗎?
古屋的二樓堆滿了麻秸,像一堵密不透風的黑乎乎的墻。二樓只有橫梁,沒有橫板,可當我們坐在這一堆麻秸上面時,總覺得麻秸比樓板還結實呢!這是一座有關麻秸城堡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眼前的這三位老人。四十年前,他們在田中種上黃麻,發現黃麻缺苗斷壟,便把苗補全。而后,黃麻開花了,長到了兩米高,年輕的他們將黃麻外面那層草綠色的皮剝下來,曬干后做麻布和麻繩。剝掉青衣后的黃麻,表面光滑,在陽光下晾了好些天后,他們把麻秸精心捆起來,堆放在二樓。這一放就是四十年。今天,我們的任務就是將這一大堆的麻秸處理掉。爬到二樓,往下扔,塵封四十年的麻秸紛紛揚揚地往下掉,倒立在古屋中。我們想出了一個辦法:用力橫推竹梯,想把麻秸攔腰折斷,好搬出去。但是,我們天真的想法收效甚微,一捆麻秸就是一根木樁,竹梯如何撼動了它們?剛才還是空蕩蕩的底樓,此刻已是滿滿當當,全是橫七豎八的麻秸,而二樓的麻秸才卸下一半呢!坐在麻秸堆上休息片刻,我們彼此互視著,都大笑起來。此刻的我們,渾身都沾上一層厚厚的灰塵。這是穿越四十年時光隧道的歷史塵埃呀!在二樓的麻秸堆中,我們意外發現一個倒圓柱形的瓷缸。難道這是祖宗遺留下來的財寶?當我們把瓷缸抬出屋外,詢問這是何寶藏時,老人開懷大笑:這是存放鹽巴的專用陶瓷。那時,每家每戶都備有一個,就擺放在土灶邊,和水缸緊挨著。瓷缸的底端有一個圓圓的小缺口,這是何意?我們忍不住問老人。老人這回顯然笑得更開心,反問我們一句:吃過豆腐嗎?這是什么問題!老人指著小缺口,為我們解開心中的謎團:豆漿煮開后加入鹽鹵,鹽鹵就是從這個小圓孔滴下的。老人憨笑著,而我們想哭:老人從生命花季走向殘花枯柳,他們一直是我們的犁鏵,犁出養育我們的地瓜和稻谷。那個時候,我們是否站在家門口,也就是現在的這古屋前,眺望著咱爹咱娘咱嬸荷鋤晚歸來嗎?我們在記憶中苦苦搜索,卻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片斷。忘記了老人的艱辛,就意味著我們的不孝,以及靈魂上的衰落。
古屋即將拆掉,把空間留給城市美好的未來,而喜眉笑眼的老人將迎來幸福的城市化生活。古屋的每一粒塵埃,不,每一個音符都將喚醒我們的記憶。
老人一直在嘮叨著:滿屋里都是麻秸,萬一元宵的鞭炮飛進來,這可如何是好?我們沒有理由拒絕老人的擔心,脫下昂貴的西裝,換上老人的舊外衣,花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搬出麻秸,將古屋整理得干干凈凈。此刻,古屋只剩下一個軀殼。幾天后,我們發現老人把舊床搭在古屋里,想守住古屋的最后日子。我們哭了,真的哭了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