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蔚華
在我的記憶里，母雞是家里的經濟來源之一，公雞是我們身體最直接的營養補充能源。公雞和母雞在我家里都扮演著功臣的角色。
在時間流淌的指縫里，我看見母親在等待一只溫順的黑母雞抱窩，因為只有抱窩的母雞才能承擔孵小雞的本能。母親說，它一定是一只稱職的母雞。這是母親經過很長一段時間觀察后的選擇。黑母雞有一身豐滿蓬松的羽毛，身子圓大，性情溫和，它的全身羽毛黑得發亮。黑母雞平時不聲不響，下了蛋也只是輕輕地咯咯幾聲，不像別的母雞咯咯大叫，叫聲一陣高一陣，生怕主人聽不見而看不到它下蛋。
黑母雞得到母親的看重是因為哥哥的“招供”。那是一個村里人對母親說，我哥哥拿雞蛋出去賣了買糕點吃，母親聽了生氣又懷疑，因為哪幾只母雞每天下蛋全在母親的掌握之中，一個都沒有少，而哥哥是哪來的雞蛋。母親只好用苦肉計逼供，被打的哥哥只好招出黑母雞下蛋的事實。原來黑母雞把蛋生在我們閑放在屋里的一堆破衣服里，哥哥利用黑母雞不聲不響的乖巧，而當了“扒手”。母親問，黑母雞下了多少蛋了？哥哥說生有好幾個月了。母親說著就給哥哥一鞭子。母親哭著罵哥哥給他丟面子，一個雞蛋值多少錢，而那塊糠糕能值多少錢，不知虧了多少，心痛處又給哥哥一鞭子。哥哥就又招：我沒有賣，我生吃了它。這使母親更生氣，罵哥哥說謊，哥哥就說，不信，我吃給你看。母親就拿一個生蛋過來，哥哥果然用一根筷子一插，嘴貼上去就吸吮起來。母親哭過之后，就過去抓黑母雞，把它押到其它母雞下蛋的草窩里，用籮筐蓋住，說是讓黑母雞認識一下它生蛋的地方。可黑母雞偏偏不在母親指定的地方下蛋，還是跑到老地方去，不過，哥哥再也無法得手了。
黑母雞得到了母親的賞識，吃飯時看見它就隨手扔去碗里的地瓜什么的，發現別的雞打重了它，會扔過去一粒小石子勸架。母親說讓它盡快恢復體能，要么讓它下蛋，要么抓去孵雞。黑母雞大約生累了身子，它還是在抱窩，母親就抓它去孵雞。果然，黑母雞一點都不躲讓，它乖乖地進窩孵雞。雞窩放在我臥室的門口，母親交代我要隨時細心觀察窩里的動靜，以免造成損失。因為在以前孵雞時，有發生過母雞打蛋的情況，不是所有抱窩的母雞都能孵雞，如果母雞沒有愛心耐心，它會踩壞雞蛋的。黑母雞畢竟是第一次孵雞，怕它不適應或變相，我便遵照母親的話，常常前去觀察。我總見它埋頭睡覺，但在夜深人靜時我會聽見一陣沙沙的聲音，我心里一急，爬起來抓起黑母雞，往窩里一看，雞蛋好好的，一個都沒有破。第二天，我將此情況匯報母親，母親說，那是黑母雞用自己的爪子在包抄它腳邊的雞蛋，盡量地讓身下的每一個雞蛋都得到它的體溫——那是它未出世的孩子。
母親總會過幾日就拿來一盞煤油燈，蹲在窩邊，把雞蛋一個個地拿起來，用手捂住雞蛋的一頭，對著燈細看，又放進窩里，偶爾會挑出一、兩個沒“暈”（土話，意思是受精的胚胎）的雞蛋出窩。
生命的誕生都是不易的，當一只只雞仔破殼欲出而又無力沖出時，我忍不住地用手幫它，我自作聰明地把脫落一半的殼子輕輕地拿開，把壓在底下的已破了殼露出小雞頭兒的雞蛋挑到最上面來，不小心就被黑母雞啄了手，但幾次下來，黑母雞發現來者沒有惡意了，就不會啄了。剛破殼而出的雞仔全身濕漉漉的，只有黑母雞用它的體溫將它們一一溫干。不幾日，雞仔們就落個一身顏色各異蓬松好看的羽毛。前后沒有幾天，一窩十幾個雞蛋全被黑母雞孵成小雞了。母親一陣高興，她連連說黑母雞好。黑母雞創下了前所未有的奇跡：沒有打破一個蛋hellip;hellip;
黑母雞不知下了多少蛋后，又開始要抱窩了。但母親這時并不想孵雞，所以黑母雞抱窩不是時候，這令母親很惱怒，她不讓它抱窩，千方百計地要弄醒它，它無精打采地蹲在地上，就叫我們去打它，當然鑒于黑母雞所作的貢獻，特吩咐我們要輕打，主要是追趕它。大約黑母雞真的生累了，它不想跑或是跑不動，它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讓我們拿它沒辦法。母親說，算了，讓它再孵雞去。黑母雞就又去孵雞了，它是給我家的一些親戚孵小雞的。因為親戚們都知道我家有只孵雞出色的黑母雞。當親戚們一個勁地夸五顏六色天真活潑的小雞時，只有黑母雞默默地四處為它的小雞尋食去。
秋末的風很冷，黑母雞就在這個天氣里掉進屋后的糞池里，死了。母親連哭帶罵它跑到糞池邊去干什么。當我們撈起它的時候，發現它嘴里叼著一只草蟲，它一定是給小雞覓食去的，它掉進池里時，它的一群小雞們還在糞池邊吱吱喳喳地叫餓著。母親說多可惜啊。
我們把黑母雞土埋了。埋在屋后的甘蔗田里，這是對黑母雞最高的禮葬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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