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高小原至今還記得第一次上海島的情景。
那是十年前的事。這天是臘月二十六,在內陸城市里生活的人都感到寒風刺耳,誰還想吃飽撐著上海島。但是,高小原這天真的必須去:妻子西蓮早已跟海島的干妹妹夏萌約好了,在夏萌辦結婚酒席當天,把她在城里拍好的婚紗照如期送到海島。高小原和西蓮也是新婚兩口子,新婚燕爾,高小原自然不忍心西蓮只身前往海島,只好舍命陪君子,硬著頭皮陪西蓮上島。這是高小原第一次上這個極具傳奇色彩的海島。
寒風給高小原來了一個下馬威,嗆得他差點停止了呼吸,整個世界停止了運動。這是一片被寒風凍結的海島世界,高小原屏住呼吸,站在輪渡碼頭環顧四周:不見山青,不見草綠,不見花紅,只有雪白的浪花翻了幾番又退了回去。藍色的海水像小孩似的追逐著,嬉鬧著,歡笑著hellip;hellip;生活在內陸的高小原很不適應眼前的環境,而且,他還發現,來碼頭接他和西蓮的粗餅叔及二楞子倆人,臉上布滿了坑坑凹凹,和一撇小胡子極不相稱。粗餅叔是夏萌的父親,二楞子是夏萌的哥哥,他們眼睛里露出了極其和藹和感激的目光,這一點讓高小原感到親切,也感到慰藉。
臘月底,海島是寒冷的,可在彌漫著喜慶色彩的石屋里,高小原總算找到溫暖如春的感覺。海島上的酒席和陸上大相徑庭,這一點讓高小原感到吃驚:上午辦酒席,中午和晚上也辦。近在咫尺的海平面和島村銜接成了一個黑夜的城堡,晚上的酒席開始了。島上的菜除一道甜湯外,其他的菜都離不開一個“魚”字。只可惜,當天的酒席沒有蝦姑,粗餅叔帶著歉意說,這幾日寒潮來襲,濁浪滔天,漁民誰都不敢下海。島上的人用粗大碗喝啤酒,就像喝開水一樣,這陣勢把高小原嚇呆了。因為只有他和西蓮是專程來海島的,大伙輪番上陣敬酒。這三十二道菜下來,高小原招架不住了,還好,夏萌出來解圍,把他們安頓在一間二樓的石屋。二樓的石屋也是潮濕的,特別是被子,有一股濃濃的鹽味。在這片每個空氣分子都是咸味的海島上,高小原和西蓮真有點在域外度蜜月的感覺。這一夜,是難忘的。
后來,夏萌又熱情邀請高小原一家人上海島。夏日,在沙灘的邊緣,高小原的兒子點點歡快地跑著跳著,仿佛一顆耀眼的陽光掉進他的瞳孔,讓初見大海的孩子心中充斥著沖動和童真。而粗餅叔和二楞子也常常趁出島的機會,把一袋袋的海帶、紫菜送到高小原家。這讓高小原感動。高小原特喜歡吃島上種出的花生,花生粒是暗紅的,聽說可以補血。而高小原的姐姐在北方工作,一袋頭水紫菜,仿佛就是她的家珍。自己嗜好紅心花生,姐姐鐘愛頭水紫菜,高小原在西蓮面前時常嘮叨著。西蓮會意,把這對讒貓的喜愛告訴了夏萌。夏萌干妹妹就是好,風里來,浪里去,把島上的花生和紫菜源源不斷地送來。
高小原對夏萌他們改變看法,緣于一件事情。當然,他也因此事,和西蓮吵了幾次嘴。
這天,夏萌、粗餅領著二楞子的媳婦金秋來高小原家。挺著大肚子的金秋是來臨產的。高小原想起海島一家子之前對自己的好,便好飯好菜招呼他們。翌日,金秋前往婦產科檢查,醫生說,距臨產還有些時日。就這樣,今秋住進了高小原家,夏萌、粗餅叔回海島。第三天,二楞子也回去。家里住進了一個孕婦,真讓高小原煩心。第四天半夜,金秋叫喊肚子疼,高 小原和西蓮趕緊叫了輛車,把她送到醫院。高小原還在剖腹產的手術單填下了自己的名字hellip;hellip;
高小原在西蓮面前痛罵二楞子不負責任,連老婆生孩子這等事都扔給別人。西蓮辯護說,人家也整夜干焦急,晚上沒有渡船,再想來醫院也來不了。接下來,西蓮還頻頻花精力,為夏萌的表弟介紹工作,為夏萌的孩子買零食吃,為粗餅叔買御寒的龍眼干和咳嗽藥hellip;hellip;為這事,高小原經常和西蓮吵嘴。
這天,高小原正在忙著上班,一個陌生的電話好幾次打進來。高小原很煩,對著吵雜的電話說:“我知道你打錯電話了,你不是找我的,別打了。”然后,高小原把電話掛斷了。
中午,西蓮一回到家,便氣沖沖地對高小原說:“你怎能把粗餅叔的電話掛斷?”西蓮的提問讓高小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想了片刻,總算理出了一個頭緒來:原來,他在忙中掛斷的那個電話是粗餅叔臨出島時打的,海島風大,難怪自己聽不出粗餅叔的聲音。“人家好不容易養了一荏鴨,特意宰了兩只,叫你去車站拿!”西蓮沒好氣地對高小原說。
高小原臉上發燙,寫滿了內疚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