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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明信

早上起來時，金星明顯地感到，自己的雙眼很不舒服，便來到老婆橘紅化妝柜前，靠近鏡子照了起來。 鏡中的他雙眼發(fā)紅，腫脹，眼屎一堆。橘紅關心地問了一句：這是典型的“紅眼病”癥狀，你還是抹點藥水好。上次“紅眼病”集中爆發(fā)，我們花十四塊錢搶購了一瓶藥水，這回剛好派上用場。金星沒頭沒腦地問橘紅一句：現(xiàn)在是什么節(jié)氣？橘紅這才笑出聲來：你發(fā)瘋啦，待會兒就要去掃墓，你還問我節(jié)氣的事。我看你這幾天老發(fā)昏，神志不清。雞舍里那只老母雞也是身子發(fā)懶，前一陣子，我每天把鍋里剩飯都給它吃，本想讓它趁冷空氣來臨前多下幾個蛋。可它倒好，好吃懶做，一副二流子模樣，懶洋洋地翹起二郎腿，在陽光下發(fā)呆，不下蛋。我看你跟老母雞一樣，昏沉沉的。金星罵橘紅是二百五，今天是冬至節(jié)，這個節(jié)氣還流行“紅眼病”？
金星是1978年初春出生的。這是一個天地解凍的好年頭，他的父親觸景生情，便給兒子取名為金烏。金烏就是太陽之意，經(jīng)過長時間嚴冬的父親太渴望曙光的到來，馬上聯(lián)想到金燦燦的太陽。金烏本來是一個好名，可小孩們理解不到金烏就是太陽這個內含，平日里，他們總叫金烏是小烏鴉或小烏龜，更可恨的是，他們在金烏面前，要么“哇——哇——哇”地亂叫一通，要么就是趴下身來學烏龜慢吞吞爬行，小孩們這些烏七八糟的冷嘲熱諷，讓金烏吃了很多苦。最終，在金烏的哀求下，父親跑到村部，為兒子改了名字，叫金星。就是早晨出現(xiàn)在東方中的啟明星。好在那個時代里，改個名字也不難。
金星這幾天確實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烏飛兔走，光陰過得真快，轉身間，金星從部隊回來，結了婚，養(yǎng)了孩子。還在部隊期間，金星便患上了胃病。農(nóng)村人稱這種病是富貴病，得多吃上油膩的東西。金星于是就在家里養(yǎng)了一大堆的雞呀鴨呀，本想好好滋補身體，不料，事與愿違，他的胃病還是不見好轉。前幾天，一位老中醫(yī)的兒子告訴他，不妨去買幾盒“猴頭菇”口服液試試。他把“猴頭菇”聽成“何首烏”，藥店的人對他說：“何首烏根塊狀，莖細長，能纏繞物體，中醫(yī)入藥，有滋補、安神的作用。這可是草本植物，不是你要的什么口服液。”
去掃墓的路上，橘紅忽然想起什么來，趕緊問金星：臨走前，我讓你把凍柜里的豬腳和雞爪取出。你帶上了沒有？金星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說：“我忘了。”金星父親生前最喜歡吃的就是凍豬腳，所以，在準備祭品時金星特意交待橘紅要好好弄一盤。他看到橘紅還準備一大盤雞爪，就生氣地對她說：咱父親生前可是最討厭這玩藝兒，你不是不知道的，還帶？橘紅說：父親他老人家去了那邊，和生前是兩個世界，如今他閑著沒事做，抓幾個雞爪慢慢咬，這樣打發(fā)日子也挺好的hellip;hellip;橘紅忍不住又追問了金星一句：這幾天，你兩眼朝上，像鯨魚的鼻子；走路站不穩(wěn)腳跟，像池塘上的浮萍，說話神魂顛倒，像電視里的豬八戒，到了女兒國后，口嘴流涎，心頭撞鹿心神不定。你不會有啥事瞞著我吧！金星看了眼媳婦，忍不住說：“前幾天，我hellip;hellip;”橘紅正豎著耳朵聽，金星卻把話哽住了。他這藏頭藏尾的話，跟害怕泄漏天機一樣，倒把媳婦攪動得心神不寧，她甚至無端地猜測：前幾天，丈夫去醫(yī)院，是不是查出什么病來，不敢告訴她？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個可怕的猜測，一下子讓她四肢無力。
掃墓時，金星的弟媳婦邊往下扔東西邊高喊著：“大家快來搶吃的！吃花生，厄（會）出丁；吃龍眼干，厄（會）做官；吃紅棗，越干厄（會）越好hellip;hellip;”大人小孩都蹲下身來忙著拾東西，可金星卻無動于衷，坐在一塊石板上抽悶煙，氣得橘紅罵他今個兒吃錯了藥。
掃墓回來后，橘紅讓金星宰鴨。金星抓了兩只肥鴨，來到池塘邊宰了起來。可是，一只血污斑斑的鴨子，竟然從地上站立起來，撲打著翅膀，直沖池塘而去。煮熟的鴨子飛了，橘紅差點撲簌簌地掉下眼淚。金星找來鐵耙子，不停地往池塘中打撈著。但是，那只鴨子似乎變了魔法一樣，不再露面了。剖膛開腹，一番沖洗，金星很快就把另一只鴨宰好了。正當他起身往池塘邊倒鴨毛時，他忽然看到，剛才那只撲向池塘的鴨子正踱著細步，挺腰收腹，若無其事地向他走過來。鴨子的背部一片血污，脖子上被狠狠地挨一刀后的傷口還滴著血。整個傷口挺像一個可怕的黑洞。起初，這個黑洞著實嚇了金星，繼而，他被這個黑洞激怒了：鴨子這豈不是諷刺他嗎？你要宰我，你在我脖子上挖了一個血洞，我照樣可以逃脫你的魔爪，去水里暢游一番。也真是，鴨子逃走就逃走吧，偏偏又不識抬舉，大搖大擺逃回來，這也為接下來金星的過激行為作了很好的鋪墊：金星抓住這只鴨子的脖子，把它按倒在砧板上，明晃晃的菜刀一亮，鴨子的那節(jié)脖子被剁成了兩段。這個動作自然也嚇壞了橘紅，丈夫這幾天反常動作接二連三，心中沒有鬼才怪呢。
這天晚上，在媳婦的窮追猛打，窮源竟委下，金星終于告訴自己這幾天魂不守舍的真相：“前幾天，我無意中翻看了父親留下的紅葉箱，找到了好幾張1982年的國庫卷，都是面額五元的。橘紅聽到這，哈哈大笑起來，說：你真是傻冒一個，幾張國庫卷就讓你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嚇傻了嗎？你是個大男人，是戶口本上的主人，又是從部隊回來的，不應該有鼠肚雞腸的心兒！
金星也不理會媳婦貧嘴薄舌，繼續(xù)說：國庫卷中還夾了一張郵票，是1963年的“祖國山河一片紅”郵票。我在電腦上查了一下，這玩藝兒如今是無價之寶！
這回，輪到媳婦目瞪口呆，久久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