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西裝革履的鲇魚精走進會場的那一刻,村民主任白水缸的眉頭便擰成一把鎖,右眼皮直跳著。這不是好的征兆,白水缸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這天是正月初二,經過春節前長達一個月的準備,這場雙鴨山在外鄉親新春茶話會才得以如期舉行。雙鴨山沒有村部,茶話會只好放在小學教室舉辦,白水缸原來以為,發給雙鴨山在外企業家事業有成人士的邀請函不過百來張,正月初二真正能趕來的不會超過五成,一間大教室完全容納得下。但是,白水缸想錯,他低估了大家的熱情,這不,小學大教室里人滿為患,座無虛席。春色滿園春意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為雙鴨山的發展獻錦囊妙計,說,雙鴨山有村無部,小學有校園無圍墻,我們雙鴨山豈不成了一只讓人瞧不起的鴨嘴獸?照理說,我們雙鴨山這個村名本身就是一個響亮的品牌,雖然鴨子嘴扁腿短,但鴨子趾間有蹼,能游泳。鴨子是水陸兩棲動物,我們雙鴨山村的發展有理由要走在前頭。今天,在場的鄉親都得拿出血性來,把錢留下hellip;hellip;
茶話會開得如此成功,作為組織者的白水缸真是喜出望外,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笑容。可這會,正當白水缸有點自我陶醉時,卻偏偏來了鲇魚精這個不速之客。一時間,白水缸收斂笑容,表情嚴肅,僵著臉,其他人也一樣,會場出現尷尬的僵局。
若干年前,鲇魚精是四鄰討厭的壞蛋,是個四鄉害怕的人物。因此,有人把他比作晝伏夜出的松虎,就是吃松針,對森林危害極大的松毛蟲。有人暗地里叫他是姜片蟲,就是寄生蟲,寄生在人體內,能引起腹痛、瀉肚等癥狀。但是,松虎和姜片蟲說起來別扭,不順口,大家最后都不約而同地給他起了個綽號“鲇魚精”。鲇魚生在農村的河湖沼澤等處,白晝潛伏在水底泥中,夜晚出來活動,吃小魚、貝類和青蛙等。鲇魚是村里人喜歡的一種魚,不過,村里人不知何故,硬是把那些為非作歹的小混混比成“野鲇魚”,這對鲇魚來說,確實不公平。但把“鲇魚精”按在他的頭上,倒是相當貼切,因為,鲇魚精也是經常白天睡覺,晚上做事,糾集幾個雞朋狗友,出來打打鬧鬧,到處留下壞名聲。
上小學時,鲇魚精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坯子。上學的路上,田野上幾乎都是密密麻麻的甘蔗林。他加工了一把可以藏進褲兜的小彎刀,小彎刀對著甘蔗旋轉了一圈,甘蔗就無聲無息地斷了。這把小彎刀還真的像武俠小說中那傳奇的柳月刀,削鐵如泥不足道,還可以做到殺人不見血。也就是說,鲇魚精削甘蔗時,不會發出聲響,所以,他偷吃甘蔗屢屢得手。偷吃就偷吃吧,偏偏他削甘蔗時,去頭去尾,把一大截頭留下來,并在甘蔗表面玩狎一番,用小彎刀刻下玩耍和嬉笑的字眼。后來,幾乎每一塊甘蔗田里都有這類的字眼,而這事很快在村里沸騰開來,且越傳越邪乎,以致于小學生嚇得都繞道上學。大家變本加厲地罵這個搞惡作劇的人是十足的“死鬼”!
鲇魚精因為在班級里屢屢向同學發難,老師視他為一塊爛芋頭,叫大家以后別去招惹和接近他。學生把老師的話敬若神明,都遠離鲇魚精,煢煢孓立的他不甘寂寞,用一起起惡作劇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班上有一位男生叫連貫,他的父親是一個啞巴。連貫書念得非常好,特別是一手作文寫得漂亮,語文老師經常在課堂上念他的作文,贊揚他寫作文時,上下句意思非常聯貫。連貫曾經代表村小學參加學區作文比賽,題目叫《爸爸媽媽笑了》。他寫的大意是:一天他看見鄰居一只公雞掉進糞坑,公雞拼盡全力地掙扎,已經是奄奄一息了。他便找來一把竹竿,把差點淹沒在污水中的公雞撈了上來。就在他彎身抓公雞時,這只不知好歹的公雞竟然不配合,拼命地抖動翅膀,把一大堆的糞污都弄到他的身上。回家后,不明真相的啞巴父親見兒子渾身污垢,心里頭還以為兒子搞惡作劇,把點燃中的鞭炮扔進糞池,污七八糟的東西弄了滿身,就把他痛打一頓。做了好事也挨打,滿肚子委屈的他不斷向父親比劃著、解釋著,但啞巴父親不理會,繼續抽他。這天晚上,鄰居找上門來,表揚連貫是個好孩子,啞巴父親這才陰天轉晴,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這篇作文曾經感動了好幾個評卷老師,把連貫的作文評為一等獎。連貫雖然作文寫得好,但他身上還有一個壞習慣,就是經常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合攏后含在嘴中,不停地吮吸著,時間長了,食指和中指就像兩根白蠟,這根含著口水的“白蠟”,看著都讓人感到惡心,真是白璧微瑕呢!偏偏連貫又和鲇魚精是同桌。一天,趁下課連貫上廁所這會,鲇魚精掏出風涼油,抹在連貫的鉛筆上。上課了,連貫拿出鉛筆記著寫著,一會兒,他又把食指和中指含在口中,突然他連蹦帶跳,哇哇大叫起來。查明真相后,老師罵鲇魚精是一塊沒人要的鍋巴,就是燜飯時緊貼鍋的焦了的一層飯。
鲇魚精的惡作劇還包括,他把一條白花花的蛇蛻藏在女生的課桌抽屜里。這條老蛇蛻下來的皮,把該女生嚇得嚎啕大哭hellip;hellip;初三畢業后,鲇魚精便輟學了,整天在社會上混,打群架有他的份,偷雞摸狗有他的份,據說,村里那座石拱橋底下,有一個簡易的爐灶,便是他們宰雞宰鴨烹調狗肉的場所。沒有人敢去招惹鲇魚精,他是煎鍋的筷子,老油條。
后來,村里人有一天發現,鲇魚精突然從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沒有人關心他去了哪兒,反正,這死貨不見了,大家都覺得有安全感hellip;hellip;
除夕夜,村民主任白水缸注意到,村莊的東南方一帶,煙花爆竹燃放個不停,從晚上六點開始一直持續到新年鐘聲敲響。白水缸估算了一下,這一戶人家除夕夜燃放的鞭炮,起碼花三萬元以上。這會是誰呢?作為一村之長,這一帶的人家他一清二楚,可當他把住戶在心中過濾一遍后,還是沒能搞清楚。
正月初一,有人告訴他,昨晚放鞭炮的是鲇魚精,白水缸大笑起來,說:打死我也不相信!
正月初二,雙鴨山在外鄉親新春茶話會氣氛正濃,半路上卻殺出一個程咬金,不在邀請行列的鲇魚精卻不請自到,這讓會議主持人白水缸驚出一身冷汗。如果鲇魚精攪場了,那捐款修校舍的事豈不泡湯?正當人們面面相覷時,鲇魚精把一袋用紅綢布包扎的東西往桌上一放,并慢慢地將紅絲帶打開。白水缸心里猛地一揪:沒準鲇魚精就是包著個機磚來砸場的!但是,白水缸很快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堆放在鲇魚精面前的是一大疊嶄新的百元大鈔。鲇魚精說,這十萬塊錢捐給學校建校舍。白水缸帶頭站起來,拼命地鼓掌著,他的眼角潮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