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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滿意

那時，“鳳凰”自行車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是身份的象征，如若誰家買回一輛，全村人都會聚攏到車主人家，品頭論足欣賞半天。車主人每天都會將它擦洗得亮鏜鏜的，陰雨天不會讓車胎著地，更不用說騎著在雨中穿梭了。
當時讀高中的父親是縣城里聞名的才子，小山村的人都引以為榮，左鄰右舍在田間地頭說起時，都豎起大拇指，這給祖父長了不少臉面，大字不識的祖父每次說到父親時聲音總比別人亮堂許多。整天樂呵呵的祖父時髦了一把，主動提出給他買一輛自行車。不會騎車的祖父一步一步從縣城把自行車推回家，父親從此有了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祖父說，買輛鳳凰牌自行車是希望父親能夠成為飛出小村的“鳳凰”，可是他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
祖父當年的表情我沒能看到，但是父親成績優異的說法得到了驗證。我讀高中時，幾何老師是一位白發的先生，他聽說我來自距離縣城幾十公里的小鎮時，向我打聽父親的情況，當我告訴他那人正是我的父親時，先生一下驚愕了。先是感嘆光陰易逝，歲月蹉跎，繼而又為父親和那個年代的人感到惋惜，隨后又對我說，和你父親相比，你成績差遠了。他不經意的一句話，讓我羞愧難當！
由于受“文革”的影響，父親失去了讀大學的機會，可是一直到我能夠到車把時，父親也沒有等到那個令學子們振奮的消息，沒有等到鳳凰涅槃的幸運。從那以后，那輛自行車一直放在家中，父親再也沒有碰過，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
后來祖母病重，家中能變賣的物什所剩無幾，只有那輛自行車，父親每次說賣掉，都被祖父攔著，他說，以后讀書還用得到，祖父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他，是認真的。祖母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在祖父點頭后便把自行車賣掉了。
一晃多年過去。我讀的初中也是父親的母校，那時自行車已經相當普遍，可是我家還是沒有，每天上學我都用雙腳和時間賽跑，木訥的父親雖然沒有說什么，卻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一天，父親騎回一輛無牌的自行車，鋼圈上銹跡斑斑，鏈條也生銹了，一些地方還重新刷了一遍黑漆，雖遮去了原有的滄桑，但如同搽了胭脂的老婦，粉底太厚，一眼掃過總讓人難以愉悅。望著這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里都響的破自行車，我依舊欣喜不已。畢竟，那輛自行車是父親做了半年多的泥水匠換來的。
一天，祖父掏出一個用紅頭繩系著的小包，打開外面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塊折疊的手巾，一層層展開后，露出一塊車牌，是鳳凰牌，依然如新。原來，當年祖父把自行車賣掉后，又后悔了。第二天一早找到買主，用兩竹籃玉米換回了這塊車牌，一直在抽屜里偷偷珍藏了十多年。他說，孩子，你爸做不了“鳳凰”，你要努力讀書，做只飛出小山村的“鳳凰”。祖父一邊說，一邊摩挲著車牌，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此后，那輛套牌的“鳳凰”自行車每天載著我在鄉間的小路上穿梭，在每一個晴朗的日子里，沾一身燦爛的陽光，在新鮮的空氣里馳騁。如今，在都市的夜里回想起來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