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呱呱婆帶著孫兒來找香蕉媽。這讓香蕉媽覺得奇怪。還以為今天晚上孩子早早地做完作業,她要帶孩子去看一會兒社戲,讓娃娃無牽無掛地從作業堆中抽出身來。這年頭,才上小學低年級的小娃娃,竟然得背二十來斤重的書包,能不苦嗎?
這幢房子租住著好幾個鄉下來的年輕婦女和上了年紀的大媽,她們本來是陌生的,但她們的孩子都在同一所小學里,這一來二往的,大家現在都混得很熟。因為沒有什么利益沖突,又都是從鄉下來的,說白了,彼此都不過是這座城市的客人而已,所以,平日里,這一批接送孩子的婦女和大媽倒也相處和睦,彼此間沒有什么話長話短的。早上上學時間到了,樓梯口的大人和站在樓下的小孩,拼命地催著其他人快點下來,要遲到了。樓道里便會傳來一陣陣回應聲和“咚咚咚”的跑步聲。這跑步聲和城市中呼嘯而過的消防車一樣,都寫滿了急促的表情。
接送小孩之外,幾個年輕的婦女會聚在一塊,做點手工,賺點錢補貼生活。幾位大娘就不同了。晚上,趁小孩埋頭做功課這會,她們會結伴出去,上公園走幾圈,或者看數場社戲。大媽看慣了金黃的稻田,聽慣了池塘中的蛙聲,也習慣赤腳在田埂上走路,讓泥巴從腳丫縫中冒出來時癢癢的快感。所以,她們依戀的是綠禾苗、鵝卵石、常青藤、山溪水,對于廣場上漂亮的草坪,她們很是不習慣。在城市中,最讓她們感到開心的是看一場社戲。在夜幕的掩護下,沒有人去留意她們穿著鄉下帶來的衣服,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戲臺中央。她們不敢把整場戲看完,晚上九點鐘,舞臺上的戲正高潮迭起,她們就得移身撤退,回來照料孩子喝牛奶,熄燈睡覺。她們一天的接送任務暫告一個段落。
在老大媽堆中,呱呱婆和香蕉媽走得最近,常常在一塊話家常。呱呱婆很了不起,她伺候的不僅僅是孫兒一個人。呱呱婆的丈夫在公園入口處賣山楂,都成了一個黑人了。中午和晚上,呱呱婆都得給她老頭提飯去。呱呱婆的媳婦也在城里鞋企上班,幾乎沒有時間照料兒子,所以,接送孩子的呱呱婆并不閑著。最讓她感到力不從心的是,孫兒學習上的事讓她很頭疼。上個學期期末考試前一天下午,包括呱呱婆孫兒在內的十位同學,放學后,被留下來了,老師讓他們做一些題目。這十位同學是班上的差生,第二天就要考試了,為了不讓他們考得太差,回家過不了年,老師采取一種特殊的政策傾斜,讓他們做一些和第二天考試卷有點類似的題目。老師用心良苦,呱呱婆就是在這一刻,心中萌發給老師送點禮物的念頭。呱呱婆總覺得給老師一點心意是非常有必要的,剛好,放學前,班級組織學生向災區捐款,每人捐十元。呱呱婆交了一百元錢,當她領著孩子快要離開教室時,班主任叫住了她:“這位大媽,您等等,我找您錢。”呱呱婆大大咧咧地說:“別找,別找,留著您們老師吃點心用!”一大堆人都大笑,包括接送家長和學生們。
呱呱婆和香蕉媽相處得好,但有一件事,卻讓香蕉媽對她有點看法。那段時間是紅眼病集中爆發期,盡管學校像防火防盜一樣防著這類傳染病,但仍有學生得了紅眼病,其中就包括呱呱婆的孫兒。那天中午,她領著孫兒來香蕉媽家,問當天老師布置的作業。就這樣,第二天早上,香蕉媽的孫兒也得了紅眼病。第三天早上,香蕉媽的兒子被感染,第四天中午,香蕉媽的媳婦也是雙眼紅腫。一家人特苦,抹藥水,打針,掛吊瓶,一天洗幾十遍手,搞得神經兮兮的,都埋怨呱呱婆把病源帶來。
呱呱婆這次帶孫兒來,其實不是邀香蕉媽去看社戲的,她是來找香蕉媽的媳婦。老師讓學生回家上網查找有關深海魚的資料,這一下子難住了呱呱婆。呱呱婆在海邊生活了幾十年,若干年前,她曾經多少次坐在沙灘和礁石上,眺望水天相連的大海,看海在天空中翻滾,云在海洋中飄動。她還吃遍了附近海域打撈上來的魚呀蝦呀螺啊,但她真的不能指出深海魚包括哪一些,都是海里世界的,哪有分深海或淺海生活的魚?香蕉媽的媳婦幫忙下載了有關深海魚的相關資料。呱呱婆的孫兒說,老師有吩咐,最好下載一些彩色圖片。香蕉媽的媳婦說,家里沒有設備,打印不了,要不,我出去一趟,幫你打印,孩子學習上的事耽誤不得。呱呱婆很感動。
香蕉媽的媳婦是公認的老好人,因為讀書的事,來找她的不止呱呱婆,還有年輕的接送家長何布萊。何布萊算得上是苦命的人,她的丈夫患有男人病,后來,在公眾的強烈要求下,她抱養了一個孩子。之后,萬念俱灰的丈夫就遠走他鄉,杳無音信,更不用提給其母子倆生活費。好在來城里讀書的花銷都是公公傾囊相助的,每個禮拜天,母子倆都會回鄉下,拿生活費,也帶點土特產回城里。何布萊一心一意來培養兒子,兒子也乖巧,就是不喜歡寫作文。所以,老師一旦布置學生寫作文,何布萊便頭疼,每回都是硬著頭皮來找香蕉媽的媳婦,幫忙上網搜集數篇范文。結果,不想寫作文的兒子,把作文本交上去,老師連續批給他幾個優。香蕉媽的媳婦覺得如果繼續下去,他就成了斷不了奶的娃,會幫倒忙,害了孩子,就買了數本看圖說話寫話之類的書送給他。這一招還真奏效,兒子能獨立寫作文了,這讓何布萊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