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在讀書年代里,我們常常和洪水打交道。
上小學時,我們操近路得過一條小溪,小溪上有一排石樁,石樁往下就是一段用石頭鋪成的斜斜的溪床,石樁和溪床下方有五米的落差。夏季大雨滂沱,洪水漫過石樁。腳踩著石樁,洪水沖擊著腳踝,我們嚇得心驚膽顫。“開弓沒有回頭箭”,想往回走是不可能了,只能硬著頭皮朝前小心翼翼地挪腳。此刻,情知危險,也不能心慌意亂,一定要目不斜視地看清石樁,如果你扭頭看直瀉而下的滔滔洪水,必定目眩頭昏,亂了方寸。
“雨停后的水位比下雨時還高”,以前大人所講的話真是金玉良言。可不是嗎?放學后,我們走到石樁處,只見洪水早已把石樁湮沒了,并爭先恐后地順著石頭溪床滾落下來。我們只好折回來,走遠路,過一座石板橋。石板橋是由兩塊并排的石條拼成,偏偏這兩塊石條中間有一道狹長的間隙,順著間隙往下瞧,洪水已漲到腳底下了。
上中學時,我們同樣踩著石樁過溪,石樁以下也是石頭鋪成的斜坡,斜坡長有百來米,非常有氣勢。這排石樁跨度有五十米,由于石樁前方百米處有一個水閘,水閘天天放水,所以,能流向石樁的水很少,石樁似乎成了一種擺設。上學時,我們經常是跑過石樁,比誰跑得快,大家一次可以跳過兩個或三個石樁,有位彈跳能力厲害的家伙,甚至還可以跳過四個石樁。石樁成為我們上學路上的一個比賽項目。石樁每天都在考驗我們的彈跳和膽量。
夏日大雨來了,石樁上方這片方圓兩、三公里的平原洪浪滔天,一片汪洋,渾濁的急流快馬加鞭,直奔石樁而來,我們高高地卷起褲腳,手中提著鞋,沿著緊貼石樁的溪床一步一步地往前挪。抬頭望去,只見洪水夾裹著農作物和樹枝,像翻跟斗似的滾下百米長的斜坡,一眨眼功夫,樹枝就不見了,早已掉進斜坡下方落差達十來米長的深淵。洪水就是只老虎,惡狠狠地盯著我們,而此刻,我們也仿佛是踩上老虎的尾巴,踏上春天的薄冰,處境非常危險。面對橫掃千軍的洪水,我們已是目眩頭暈,只后悔剛才抱著僥幸的心理抄近道。如果多走一公里的柏油路,就不會有這會的恐怖的景況。看我們慌了手腳,神色從容的高年級同學,大聲叫喊:“我在前面走,你們眼睛不要看水,就看我的后背走路!”我們精神一振,照著他說的做,總算走過了石樁,這驚濤駭浪,直把我們一個個嚇成驚弓之鳥,到了學校,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洪水來有影去無蹤,大水過后的數天里,風輕云淡,溪流涓涓緩歌慢舞般輕輕地流淌著。整排石樁是把梳頭的柄。從石樁間流淌過的則是一條條鋪在青石上的白練,蔚為壯觀。溪岸上高處住著幾戶人家,此刻,他們正忙著打撈被沖到溪邊的雜草樹枝,我聽說,就是這幾位普通的種田人,曾經多次奮不顧身地救起多位被洪水沖刷到接近深淵上方斜坡上的落水者。這排石樁和這片青石斜坡所生的蕩氣回腸的英雄壯舉,很少人知道。他們真是好樣的。
石樁下方三百米處,有一根灌溉用的大水管,橫貫溪流。疾風暴雨中,石樁是過不去了,怎么辦?有幾個膽大的同學便打起這根水管的主意。圓柱形的水管,平日里腳踩在水管上面都很滑,更甭提是在疾風暴雨中行走,況且已開始沖擊著水管。同伴的都過去了,只有我還在溪的對岸發呆。不能讓他們把膽小鬼的帽子扣在我頭上,我豁出去了,像蝸牛爬行一樣挪著腳。這情景和電影中紅軍在瀘定橋鐵索上爬行似乎沒有兩樣,我們以為這種過溪方式雖然看了讓人揪心,但走過去以后便總覺得這算不了什么,這種歷險經驗倒成為我們平常彼此間繪聲繪色吹牛的一種資本。殊不知,洪水如猛獸,不請自到,它總是張大嘴巴在等待機會,有一天,一個學生順著水管走,快接近岸邊時,他卻鬼使神差地向岸邊跳去,不料,腳底一滑,跌落洪流中。剛好被附近一位婦女發現,用扁擔把他拉起。
我們經常上山,鉆山洞,探尋奇跡,盡覽異景。但在洪水中過溪岸,我們真的不敢有這等雅興。自從發生學生從水管跌落事件后,只要遇到暴雨。我們都會繞道走柏油路,不會干挽弩自射的傻事。后來,大家都有了一輛腳踏車,放學便在路上玩耍車技,早把雨中過石樁和冒險走水管的往事都拋到腦后。
現在我乘車路過,那片一旦發洪水即成為汪洋世界的低洼地,已經不見了。一排排錯落有致的樓房拔地而起,真是換了人間。只是從玻璃舷窗往外看,我無法看到一個非常想知道的事實:那一排石樁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