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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明信

前幾天，我在去鄉下的路上，看見一位老漢正在用竹筒為一頭粗壯的耕牛喂水。讓人窒息的熱浪和繁忙的勞作，再壯實的耕牛也會氣喘吁吁。眼前這久違的一幕，讓我回想起以前生產隊的犁和耕牛，這兩者都是社員們重點保護的對象。
犁的下端安裝著犁鏵，這個略呈三角形的鐵器是用來翻土的。犁鏵的上方還安裝著一塊向一側傾斜的彎板，用鑄鐵或鋼制成，表面光滑，彎板簡直就是一大藝術杰作，把犁起的土均勻地翻在一邊。一部犁起碼有八十斤重，所以犁田的一般都是男人，他們在田間不停地使喚著耕牛，不停地扶正犁把，不停地拎起犁轉彎，沒有足夠的力氣和恰當犁田技術，是吃不消的。正因為犁田挺辛苦勞累，犁田的人每天得到的工分最高，是五分，其他社員都是三分。犁田能得高工分，生產隊里便有數個新手躍躍欲試，不料，耕牛欺負生人，不配合，在犁的前頭，漫不經心地走走停?；蚋纱嗾局傻裳郏静焕頃缣锶说陌l號施令。耕牛不吃新手大聲吆喝這一套，生氣中的新手只有不斷揮鞭的份。這幾鞭子重重地落在耕牛身上，好比用力擰緊后的發條，逐漸松開時產生巨大的彈力，耕牛的火暴脾氣一下子被點燃起來，拖著重重的犁，在田間狂奔起來，勢如破竹，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這架勢把正在干活的社員們嚇壞了，大家紛紛慌不擇路地躲開，只有幾個膽大的男性社員手執扁擔，邊大聲喝斥，邊箭步如飛地攔截耕牛。已經發狂一陣子的耕牛，此刻也已經精疲力盡，直喘粗氣，使不出力氣拖著犁滿地飛跑，乖乖地停下來。心有余悸的新手這會走近耕牛，想用鞭子再抽幾把牛背以解心中之恨，不料，卻被耕牛踢個正著，嗷嗷大叫起來。
其實，看似桀驁不訓的耕牛，平日里都挺溫順的，夏日里，一塊接一塊地犁田。犁和耕牛是男人的一對搭檔，一同出工，一同勞作，一同歇息。正因為耕牛不喜歡生疏的新手，它們一時轉不過彎來，便耍起消極怠工的脾氣。那時，社員們非常珍惜數量不多農忙時不夠用的耕牛。耕牛由每個家庭輪流飼養。養牛順序是通過抓鬮確定。一個生產隊有多少戶人家，碗里的鬮就有幾個。抓到好鬮的自然高興，因為農閑季節養牛，牛長膘快，抓到壞鬮的直皺眉頭，因為農忙季節耕牛起草摸黑地干活，再精心飼養也會大掉肉的。糧食是按人口分的，耕牛也是按人口算著飼養的，一個人養五天，假如一個家庭有八口，那么，這戶家庭得飼養耕牛四十天。這一家耕牛飼養期滿了，生產隊的人會牽著耕牛去過磅，而后交接給下一戶。如果一戶家庭在飼養期內，耕牛瘦了，會按掉幾斤肉來扣糧食的。反之，如果在飼養期內，耕牛長膘了，生產隊會相應獎勵這戶人家若干斤稻谷小麥。所以，人們都把耕牛視為家庭一員，春夏時，會把耕牛牽到山上，耕牛的拴繩留得足夠長，然后把木樁尖銳的一端固定在土里，這樣，耕牛就可以把一個圓圈內的青草吃個精光。有一次，有個社員把牛拴在草坡后，去忙別的活，這一忙就是一個上午，結果耕牛掙脫繩子跑掉了，生產隊的所有大人都放下手中的活，找牛去了。這頭跑到外鄉的耕牛，平日里最聽話，最會犁田，最討社員們喜歡，這會卻選擇離家出走，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過，大家依舊喜歡它。我記得這頭耕牛死后，生產隊老老少少都來送行，人們在龍眼林中央挖了一個大坑，并在坑底填了好幾擔的石灰。圍觀的小孩不理解眼前的這一幕，便問大人為什么不把耕牛宰掉吃了。結果，被大人狠狠打了一記耳光。
我家剛移民過來那會，大隊花錢買了一頭牛犢送給我們。大隊長告訴父親，大隊花七百五十塊錢買下這牛，養半年后就可以犁田了。家里有了牛，接下來養牛的事情自然落在哥哥身上，當然，我也常常跟著去。我們把牛拴在一棵石榴樹干后，便去摘桃子吃。山上桃樹挺多，可惜結的多是苦桃，既難看又不好吃。哥哥說，山坡的背面有幾棵水蜜桃樹，不如趁這會多摘幾個嘗嘗。我們一拍即合，用最快的速度上坡，緊接著下坡。背面的山坡是一層接一層的梯田。我們顧不了這些，逐層跳下梯田，在山谷里，還真長有幾棵桃樹，粉紅的桃子正以笑靨歡迎我們hellip;hellip;
當我們回到拴牛的那棵石榴樹時，卻不見牛，驚出一身冷汗的我們四處尋找。我們是在一塊花生地邊緣找到牛的，此刻，隔壁生產隊的一位社員正牽著牛往回趕。再看看花生地一片狼藉，就知道這頭牛犢惹禍了?；氐郊?，當著那位社員的面，我們挨了一陣打。母親假戲真做，用掃帚拼命地抽打我們的小腿。這一來，那位社員也看不下去了，勸住了母親。
雖然這頭小牛犢招惹一頓口角，但我們還是挺喜歡它的，對它悉心照料。只是，我們小孩也會幫倒忙。有一次，我們往水桶里放了半斤麥皮，加滿井水后，想讓小牛犢喝，可它只是淺嘗輒止，沒有胃口。我便加了幾勺鹽巴進去。這一招還真靈驗，小牛犢三下五除二就把整桶麥皮粥喝光。小牛犢肚子脹鼓鼓的，我們自然是高興極了。想不到，翌日早晨，小牛犢不斷拉稀，父親知道小牛犢吃鹽巴的事情后，沒有罵我，倒是不停地用手撫摸它，在父親的眼中，這頭小牛犢就是他的一個兒子，等小牛犢長大能下地犁田后，它就是父親的絕好搭檔hellip;hellip;
如今，很難看到耕牛拉犁的鏡頭，一部犁就像一艘輪船，那新翻在一邊的清新泥巴正如輪船駛來時迅速后退的海浪。新翻出來的泥土上，有蚯蚓，有蟋蟀，有蜈蚣，還有遺漏的花生、甘薯、木薯。耕牛是輪船的動力，耕田的男人是輪船的舵手，他們以泥土為硯墨，以犁刀為畫筆，在大地上繪就五谷豐登的美麗畫卷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