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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明信

盼望春節是因為春節來了，可以穿上新衣。喜歡端午節，是因為端午節是“夏季的春節”，照樣有新衣穿。所以，熱熱鬧鬧的春節過后，我便開始盼望端午節的到來。
那時，母親會提前上街扯幾丈富纖，讓生產隊的裁縫阿姨為我們量好身，趕做了一套度夏的新裝。鄉下的孩子就是野，上山掏鳥窩下池塘捉泥鰍摳泥洞中的田螺和螃蟹，常常把衣服弄得臟兮兮的，所以，母親特意把新扯的布送到染坊店，把布料全部染成黑乎乎的色調。富纖布料制成的衣服，剛穿上那一陣子很好看，可是，富纖縮水很快，一件新衣服僅僅穿“數水”，就捉襟見肘，褲腳都收縮到腳踝處，衣服也起皺。不過，夏日中能盼到一件新衣裳，那份心情甭提有多高興。
喜歡端午節，是因為在這一天，我能得到一只用五色線編織的雞蛋網兜。母親在田間或山上撿了一大把午時草和豆桿回來，連同雞蛋一起放進大鍋里清煮。我們每人得到一只網兜。兜里裝著四只飄逸著香味的茶黃色的雞蛋和幾個鮮艷的水蜜桃。大家都舍不得吃雞蛋，總喜歡把網兜掛在胸前幾天。這期間，我和伙伴們總免不了自我炫耀一番，比一比誰的蛋大。那時，鄰居租住著一對專門收購雞蛋的阿耀父子，他們每天挑著大竹籃,挨家挨戶收購雞蛋。人們提來一小籃雞蛋，他們用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倒捏雞蛋，對著陽光，檢驗雞蛋里是否有“環”。有“環”的雞蛋剛下窩的，能孵出小雞，擱在米缸里太久的，則孵不出小雞。收雞蛋的阿耀自然還能判斷出那只雞蛋是雙黃蛋。每年端午節，我那鄰居的小伙伴都能從阿耀哪里得到幾只拳頭大小的雙黃蛋。所以呢，我從不跟鄰居小伙伴比網兜里蛋的大小，要比得另找他人。
領到網兜后，母親把鍋里煮得快爛掉的豆桿撈起來，讓我們剝大豆吃。吃過大豆，母親便打來午時水讓我們洗，說洗了午時水，夏日里就不會被蚊子咬了，比風油精還管用。不過，洗過午時水后，我們乘大人睡午覺，偷偷地溜出去，上池塘淺水區洗澡。池塘處于低洼處，時常積水，種不了小麥和甘薯，這一帶常年都是密不透風的甘蔗林，后來，人們在這挖地找粘土，并驚喜發現了最好的陶瓷原材料，大家把這種粘土昵稱為“白豬”。“白豬”挖多了，便形成了一個大坑，即如今的這個池塘，自然成了我們夏日里洗澡的好去處。每年端午節，我們都會上池塘捕魚。簸箕的開口處要朝著冒水泡的方位，雙手握著簸箕屁股往前挪。在水里慢慢前行中，要盡量保持簸箕的開口稍微往上翹。等到把簸箕挪到剛才冒水泡的地方，不能急著把簸箕拉起，每一條魚兒都是一個精靈鬼，它是冒一次泡換一個地方，所以，要靠前一步收網，此刻蹦蹦跳跳的草魚和泥鰍準在你的簸箕里。
端午節俗稱五日節，農村至今還流傳著幾個版本的有關端午節的順口溜：第一種版本——“初一糕，初二艾，初三螺，初四粽，初五爬龍船”，第二種版本——“初一糕，初二桃，初三螺，初四艾，初五吃一天。”我們那一帶流傳的是第二種，順口溜中所提到的螺即麥螺，因為這個季節也是麥螺的生產旺季。只不過，大家吃麥螺的同時，還喜歡吃田螺，端午節來時，到池塘摸一大碗田螺，一番清煮后，就是一道大美食。
喜歡端午節，還因為這天中午，我們可以吃到一碗莧菜面。莧菜莖細長，葉子橢圓形，有長柄，呈暗紫色或綠色，所以，一塊莧菜地宛如一座袖珍公園，非常好看。莧菜喜肥土和尿素，雨天后，往莧菜地拋灑幾把尿素，數日之內，莧菜可以長高好幾厘米。夏日的晨曦抹在莧菜地上，一棵棵莧菜好比一群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在排隊立正，好看極了。我家門前那塊幾十平方米的寬地，每年都種莧菜，每天清理掉的灶灰成了莧菜極好的營養“鈣片”，所以，莧菜的長勢特別好。母親總是把頭水的莧菜留到端午節這天，來過的路過的，左鄰右舍的，母親都會把莧菜分給大家，雖然他們也有莧菜，可母親種的莧菜能長到五十公分的高度，卻是很稀罕的，怪不得端午節這天上午，鄰居婦女不約而同地來我家，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端午莧菜也”。這一天，母親非常開心。頭水莧菜，新面粉搟成的面條，再加上半斤五花肉和洋蔥以及一把濕蝦米，這香噴噴的莧菜面，是夏日里最豐盛的一頓飯，和除夕夜的海蠣芥菜粥一樣好吃，讓人難以忘懷。
喜歡端午節，還因為這一天鄰居會把粽子分給我們吃。鄰居三叔公是位地理老先生，天南地北的人認識一大堆，每年端午節，都有人給他送來端午粽。實際上，送來的多是山里粽，這種粽子是用粽葉包裹糯米，加入蜜餞、花生、香菇、肉絲等佐料，有加入鹽巴的，也有加入白糖的。好客的山里人家還把粽子當作饋贈親朋好友的一種佳品。粽子飄著一股香味，輕輕咬一口，溜溜的，感覺無比精妙。正因為山里粽好吃，我更盼望端午節的到來，那時，我便能一飽口福了。
喜歡端午節，還因為這天每家每戶都會在大門兩側插上青青的香氣襲人的艾草。端午日在門框兩側插艾草和冬至日在門楣上方貼兩顆湯圓，多少年來，這種民俗之花總是如此姹紫嫣紅，總能讓人抨然心動。端午節這天一大早，母親會點燃一把稻草把每個房間四隅熏炙一遍，然后點上蚊香。我不理解大人此舉究竟是何意。“把稻草煙味帶進房間，接下來整個夏天就不用擔心蚊子咬了”，母親的解釋卻是如此的簡單。母親有所不知的是，清鮮的艾草有微辛的清香，可以改變室內氣味，讓人心清神爽。農村婦女還喜歡把艾草插在釵頭上呢！
喜歡端午節，喜歡這個像一幅鑲嵌在鏡框里的風景畫的季節。看，那紅艷的鮮花簡直就像將要燃燒起來的火團，多么綺麗，多么燦爛。從少年時代多么渴望嘗到一個粽子，到現在超市里整年都在賣粽子，過去的日子經過裁剪，加以潤色，已呈現出今天物豐年余時代的主要輪廓。端午是一個光彩燦爛的傳統節日，端午是一個令人詩意蔥蘢充溢心頭的詞語，端午是一個時間輪回的鐘表，它提醒你：一道江水奔騰的季節又來臨了。我的一位朋友甚至把端午視為夏天的第一道曙光，所以呢，他兒子的名字就叫端午。他說，這個名字與眾不同，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