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宏
南北洋也稱興化平原,地處木蘭溪下游的南北側,這里有錯綜其間的河谷溝渠,廣袤肥沃的土地,是原莆田縣主要的甘蔗產區。
我七、八歲時,全家從“厝柄欗”搬到“西埠頭”,新厝門口是成片成片的甘蔗林,“西埕”二分之一的庶田都在這帶。微風帶過,甘蔗的葉子就像大海起伏的波浪那般壯觀,發出摩擦的“紗紗聲”,似驚濤拍岸那樣讓人震撼。
在鄉下,甘蔗是農家孩子的解饞物,上學路上總能見著不少啃甘蔗、背著書包的同學,有甚者,趁下課十分鐘的空隙,還能從書包中掏出甘蔗,在眾人羨慕的眼神下享受甘蔗的滋甜,眾樂樂不如獨樂樂的表情簡直就是一種挑釁,要好的同學便圍上去一邊叫嚷,一邊推搡“好啊!家里吃不夠,還要來學校,吃得到處是渣,告訴校長去”一番打鬧之后,甘蔗被折成幾段,每個人手上都分到一小段,雖然只有短短一截,但搶來的果實似乎更美味,咬一口,甜到心里,總是嚼了又嚼,直到吮干所有的汁水,才戀戀地將渣吐掉,眾人都得到極大的滿足。印象中,除了收成時節,平常吃的甘蔗都是去偷的,自家的甘蔗要留著賣給糖廠,那時更天真地以為,你不偷別人的,別人也會惦記你家的,嘴饞了,大家便心照不宣地鉆進別人家的蔗田,貓著腰往甘蔗林腹地穿去,尋到又粗又高的甘蔗,扶住甘蔗往根部輕輕一踩,“啪”一聲,甘蔗就乖乖地倒下來,之后迅速逃離。甘蔗被人偷多了,蔗農也會想辦法防患,在蔗田顯眼處掛上“噴殺農藥”等警告牌別在甘蔗上。但這絲毫鎮不住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這些不過是蔗農心疼農作物被糟蹋而掛出來嚇唬人的。孩子們少不更事,生起蠻來,自是不會理解古訓“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里所講的那番道義了。
種植甘蔗是非常艱辛的農活,從種植到收藏,甘蔗的一生要走過十六、七個節氣。通常是春分時節栽種,立冬前后收獲,歷年收成時把莖干直立,腋芽飽滿的甘蔗截下來作種,春天種植時往蔗田里施足底料:“化肥、家畜的糞便,并鋪上塑料薄膜保溫,過段時間,青青的蔗苗破土而出,扎破塑料膜,露出叢叢翠綠,這時要掀掉塑料片,進行培土,除草、灌溉。甘蔗進入成熟期后,更需剝掉下半部的蔗衣,露出紫紅色的莖稈。如果施肥、灌溉、除草和防病防蟲的辛苦能換來甘蔗順利生長,種蔗人倒覺得欣慰,可每一年還要面臨自然災害帶來的破壞!莆田地處福建沿海,每年都會不同程度地受到臺風的影響,大片大片青翠筆挺的甘蔗林被臺風推倒后,折的折,彎的彎,雨水浸淫后的甘蔗根須裸露,甚至腐爛。洪澇后,為了減少損失,得對遭遇打擊而東倒西歪的甘蔗進行生產搶救。天沒有放晴的意思,仍舊飄飄灑灑地舞著雨,母親披蓑衣,戴斗笠,站在泥水沒膝的蔗田,弓著腰把倒下的甘蔗推正,每三、五株成一簇,取甘蔗葉扎緊綁實。來不及排掉的雨水仍然占據著整片蔗田,只露出少許壟面,風乍起,吹縐一田黃土水,吹干了汗水,吹干了衣裳,也吹皺了寄望農田的心。
每到甘蔗收割季節,放眼望去,田間地頭蔗刀飛舞,削蔗葉,剔蔗須忙不跌停,砍蔗的鄉親們在田里呈矩陣排開,邊干活邊聊家常,人們說笑著,似乎忘記了嚴冬的寒冷。砍蔗是按鄉里安排的蔗號有序進行,排到號的蔗農,不論遇到多惡劣的天氣,都必須嚴格按計劃按時把甘蔗砍好等待裝車,莆笏公路沿旁扎著一堆堆的待運甘蔗,到處彌漫著甘蔗的芳香,深吸一口氣都覺得甜,冒著黑煙的拖拉機車一車接一車地把裝載農民希望和汗水的甘蔗拉到莆田糖廠。那個年代的冬天,忙碌的蔗農,锃亮的蔗刀,修整的甘蔗,突突的拖拉機構成莆陽大地上最瑰麗的彩色畫卷,而如今莆田難覓蔗田的影子,莆田糖廠也在數年前倒閉了,關于甘蔗的影像,已永遠鎖在記憶深處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