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在我的記憶里,她有著一張好看的臉,那上面有著一對烏木般漆黑的眼睛。每次她遇到我,那眼睛就會放射出一種特有的柔光。而當我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放慢腳步,側臉偷偷注視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看拖在她后腦的那條又粗又黑的辮子一晃一閃的,直到完全消失為止。
那時,我們還在念中學。大約因年齡關系,我那時還不懂得愛情,更不懂得如何取悅她。因此,那一段時間里我一直過著平靜卻又有些不安的日子。有一天,我忽然在圖書館的樓梯上遇到她,她慌張地把一個疊得像荷包一樣的信交到我手里就轉身跑開了,這時我才感覺一切變化都開始了。當下我就躲到二樓的一個角落里,懷著激情打開了那封信。盡管只有幾百字,卻讓我體驗了一種空前的情感,這完全是個新的感覺——如我后來頭一次吃到魚醬一樣。
但學校禁止談戀愛。我回信的唯一辦法就是把它夾在書中,然后當著別人的面直接交到她手里。寫什么內容現在都忘記了,不過寫信的心情似乎還記得:心跳不止,熱血上升。毫無疑問,那是一段十分純潔的感情。雖然不曾當面交談,但每學期我似乎都能以優異的成績使自己榜上有名,從而視它為禮物獻給她,讓我在心里得到最大的滿足。直到中學畢業后,在一個月色清朗的夜晚,終于約她到彌漫著茉莉花香的公路上散步。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她大膽地抓住我的手,放到她圓潤的肩上。我側過臉去看她,覺得她眼睛火辣辣,頓覺呼吸有點困難。我正想伸出另一只手去,卻聽得一聲夜鳥脆亮的啼叫,嚇得我慌忙把擱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也收了回來,很遺憾,世界上大概再也沒有比這次更短促的約會了。我們立即掉頭往回走,并且保持著距離。我直到現在也講不清到底是什么使我們心里同時產生了種種害怕。盡管一男一女在月光下走路是一種愜意的事,但我們還是回到各自該回的地方。
接著是很多年過去,幾乎在我們互相忘記之后,又由于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遇見了她。生活是多么不可思議!人非昔比,一切讓我們情緒激動地感嘆萬分。我從她家告別出來,她執意要送送我。走了一段,發現街燈已亮了。這時,她伸出手,把我的一只手緊緊地握著。我拘謹地抬起頭來望她,覺得那張十分熟悉的面孔已變得有點模糊;只是,那烏木般漆黑的眼睛似乎沒有多大變化,并已慢慢泅出一片淚水。
她終于放了手,下了很大的決心轉身走了。在她的腦后,不再有記憶中那條又粗又黑的辮子了,只見一絲燙出波浪型的頭發,正輕輕地顫動著。我的感覺告訴我:她走得十分失落。
我想:她是一輛走得很急的車,而我,始終不過只是一個荒漠的小站。在記憶里,我似乎明白無誤地等待她的到來。但是,我像咀嚼石頭一樣地咀嚼著那個日子時,卻聽到一個意外的消息:她已嫁人了。自然,我沒有為這個消息付出巨大的代價,盡管悲哀難以避免,不過我的確不清楚我們曾經錯過什么,又錯在哪里?現在,這一切都成往事了。檢視自己的生活,雖還有幾個類似這樣短暫的愛情故事,但總的可以說,我是一個不會被愛情改變生活方式的人。我倒是想:往往是生活方式改變了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