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成武
石橋往北一直走到底,就是鎮上的派出所。這里散落著幾排低矮寂寞的房子,里面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樹。
這里,最喚起我記憶的,是一個終年穿著一身洗得幾已發白警服的年輕警察。那時,他經常從高大的木棉樹的濃蔭里走出來,一臉嚴肅。他二十出頭,正是成家立業的年紀。可他總是單獨一個人,每天上班下班,執勤巡邏,生活得簡單機械。
兒時,每天散學歸來,我總喜歡與伙伴們跑去看停放在木棉樹下的那輛警車。而那個年輕的警察總是厲聲喝斥,拒我們于千里之外,仿佛守護著自己的孩子。但每次走過那些低矮的房子、那棵高大的木棉樹前,我總忍不住要去瞧瞧那輛警車。多年以后,我加入了高速交警隊伍。這時的我才恍然大悟,那輛警車、那個穿警服的人、那座小小的派出所構成了我最初夢想的模樣。它如影隨形,在我心中悄然生根,冥冥之中仿佛不斷地指引我。于是,在生命的某個時間段,重新相聚。
世事無常。
突然有一天,他與他那輛心愛的三輪警車出事了。他與他的車從鎮上的那座石橋上一起掉到了河里。親眼看見那場事故的老人曾經這樣繪聲繪色地向我們這群孩子們描述當時慘烈的場景:車掉進河里濺起的水花足足有三層樓高,百年石橋劇烈地搖晃。在田間勞作的農民一下子圍滿了河的兩岸。人們各自設想著自認為合理完美的施救方案,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下水將想法付諸行動。
數十秒后,他自己從水里鉆出來了,緩慢地游到岸上,暈睡過去。午后的陽光熱烈地打在他的身上,河兩岸田野里的油菜花正安靜地盛放。
原來,那天正好是新學期開學的日子,他想把三個嶄新的書包送給自己資助的孩子們。上橋時,警車突然失控。而當時狹小的石橋中央還有一群趕去上學的學生,為了避免撞上他們,無法完成剎車的他毅然將車開進了河里。這樣的故事穿越十幾年的光陰在今天看來,老套得銹跡斑斑。但于那個年代,對于年少的我,是何等的震撼。它無形無影,卻直抵內心,鮮活如初。
四季輪回,木棉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多年以后,我回到了鎮上。記憶中那個低矮的派出所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小有氣派的辦公樓。這是一個新時代的派出所,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經過某個辦公室時,我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透過明凈的玻璃窗,還是多年前的那棵高大的木棉樹。歲月靜好,又是開滿一樹大紅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