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 和
我在夢境之中,仿佛在一個遍地都是日光的極地。極地上沒有一粒塵埃,沒有一片陰云,從早到晚,我都在最純凈的沐浴中。我面對日出,它緩緩上升,以至日中它緩緩下降,以至日暮我背對夕陽。我一生都用這樣的姿態,接受著陽光的慰藉。
朝露中的陽光就像嬰兒的眼睛一樣明亮和純凈,它沒有任何流俗和不潔。一縷又一縷的陽光穿越朝露,就好像穿越最薄透的靈魂,不帶有任何祈望和隱喻。這時候我是最簡易的一個人,我滿身都寫著輕松。我沒有奢望,也就沒有不能承受之重。這時刻我只想在一條鄉間的小道上走一走,倘若有一只最丑陋的麻雀,我也以為,它有天下最美麗的靈魂。
日中是一個頂峰,它擁有繁復、疊加的意象。我以為每一個人的身體,都隱藏一個最熾烈的日中。這是一個極端,刺眼的日光讓人無法承受。它太過集中,它把所有的能量只在這一時刻爆發出來。它是一個尤物,誘惑著我,卻又不斷損害著我。日中太過強大,它只是陽光的鋒刃,它比曇花一現更短,它只那么一瞬。
只有薄暮十分的那一抹斜陽,悄悄從墻根爬上我的脊背。它一點一點地蠕動,仿佛怕驚擾我。有時候斜陽穿過我的影子,爬上對面的墻壁。它一點一點地爬,把一天最絢麗的光彩合成新生的淡黃。它一點一點消失暴戾,把一生最強硬的熱化作最虔誠的溫暖。我很喜歡此時斜陽的安靜,它在偷偷侵染著我的夢境。
直到一個夜晚的來臨,我仍舊看到空中彌漫著日光。那些細微的光粒,有可能藏匿在我身邊的每一個縫隙。我在童年,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一個人曾在小村子的石堆上,扒開一塊一塊的小石頭,我這是在尋找夜晚藏匿起來的陽光。我每扒開一塊小石頭,我都能夠看見藏匿在下面的一粒光。我把它們一粒一粒拾起來,裝進我的衣袋。我把一衣袋的陽光帶回家。媽媽幫我把衣袋的蓋子打開,一粒一粒的陽光瞬間都飛了出來,我們的屋子即刻明亮了。
即使是現在,在我睡眠里,我仍舊能夠感覺到,陽光在透過種種障礙,在不辭勞苦之后,順利抵達了我的夢境。我看到那是來自隔世的陽光,最純凈的陽光。倘若和我所處在的空間相比,我在現實之中所擁有的溫暖,是否還真的那么潔凈呢?
我越來越感覺到,在我三十年的生活里,有越來越多的羽毛插進了我的血管。我知道,在一個世界里不可能有純粹陽光和溫暖。那些羽毛攪渾了陽光的路徑,也讓溫暖迷失了方向。我最初的陽光已經不存在,誰也逃脫不了自己設置在路上的障礙。我以為那是生命的扒手,抑或是生命之中的厄運。有一天我會認識到,一個世界的存在,只是我的一個假設。
倘若一個人的一生連一個假設都不存在,溫暖和陽光也就不存在了。而此刻,我已經不斷地發現假設中的生活的美妙和陽光的溫暖。此刻,我唯一在夢境的理由,就是告訴你,我的朋友,我是多么地愛你,就像那一生的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