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 和
黃河的黃是出了名的。自古就有“跳進黃河洗不清”的諺語,其本義而言,是說黃河的黃太濃烈、太粘稠了。黃河自古就從上游裹挾大量的泥沙奔騰直下,直至河南洛陽、鄭州、開封才逐漸平息下來。就像狂飆的獅子來到中原這片大地,沒了危險才放慢了腳步,尋尋覓覓起來。也正因為如此,中原一帶黃河的顏色就更名副其實的黃了。它黃得像粘稠的涂料,尤其20世紀后半葉,上游沿途植被遭遇人禍,黃河裹挾來的泥沙越來越多了。所謂“一盆黃河水,半盆黃河沙”,已是名至實歸。
我在一個深秋的中午,和朋友沿黃河中下游界碑附近的黃河南岸,尋覓起黃河母親的秘密來。順岸邊的小路,蜿蜿蜒蜒,曲曲折折,盡管這段黃河的線條直挺,但我們必須避開內里不明、表面卻看起來可行走的沙灘。據朋友講,這些泥沙看起來穩固,其實內部是稀泥,一旦陷入,雖沒生命危險但也很麻煩。我們只好遠離緩緩流去的河水和泥沙。然而在我的內心,多么想和黃河母親親近親近啊。悄悄走到她的身邊,仔細看看母親蒼蒼的容顏,再掬一捧帶有泥沙的河水,洗一洗我的蓬首垢面。倘若可以,我再走進黃河母親的奔流里。這些是多么浪漫和令人向往的啊。可惜這一刻不能,這時候黃河母親雖然溫順柔和,但她好像在休息,我們怎敢打擾她?我只能找一個讓她不發脾氣的機會了。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黃河岸邊,這是我第一次同黃河母親那樣接近。但我曾經在在火車上多次看見黃河,或許那時候的黃河真的奔騰咆哮,或許那時候的黃河真的寬闊無比。我知道我看到的都是假象,因為我那時候看到的,多是汛期的母親河。我看見了黃河母親翻騰的怒濤,它是在向人類示威嗎?我看見了黃河母親帶來了沙丘,它是在向人類示警嗎?我看見了黃河母親淹沒了河道上的碧綠的玉米,它是在對人類懲罰嗎?我不知道。
從山坡上下來,我們終于轉到一個正在治理黃河的工程上。水泥建筑的堤壩防止河水再向南侵蝕。歷史上黃河多次改道,就在我們的腳下,據說在唐朝時還是一個方圓幾里的寺院呢。那時候黃河在此以北十幾里,而這一帶是一片天然肥沃的大草甸。起初我不太相信,不想我們在憑吊中,竟然發現一些唐朝磚瓦。如此看來,河道向南確實挺進了十幾里。現在,黃河正沖擊著邙山,沖擊著廣武山,裹挾著泥土進入下游,去建立一個個沙丘。當然,這也是一個個不定時的炸彈。
站在堅固的水泥堤壩上,可以放心地遠眺。在我上方的河中心,正有打撈泥沙的船只,倘若細聽,可聽到馬達的轟鳴。看來我們也在著手治理我們的母親河了。又看看腳下堅固的水泥堤壩,不禁有些欣慰。母親河啊,我們不是不關心你啊,我們不是不愛啊。我們正在盡我們的力量,來醫治你的陳年舊病。然而我不免又有些擔心,本末倒置或者治標不治本,我們的母親河要多長時間才能恢復它青春的容顏呢?我想,這只是時間的問題吧。我知道黃河的源頭,水是清的;我知道上游沿途省份,都在大力在為黃河母親栽草種樹呢。
有一段日子我經常夢見黃河的顏色,是綠色而不是黃色。如今我把寬大的手掌輕輕探進母親的血液里,輕輕掬一捧,柔潤而親切,使我感覺到溫暖。我從來也沒有如此熟悉過這一種生命里的黃色,我的手幾乎和它融在一塊。你幾乎不能分清,哪是黃河的水和泥沙,哪是我的皮膚。這是一捧來自母親心臟的的血液,它真正讓我感到無比的神圣與莊嚴。我輕輕把一捧河水擦在臉上,滑膩而帶有溫馨的氣息。我看見它的母親般的微笑“沐浴”而來,我感覺它的母親般的撫摸的手掌,我感覺到它的母親般的慈愛的眼神。一捧又一捧的河水洗凈了我臉上和心靈上的坎坷,我頓時精神了起來。我知道,只有母親的大愛,我才有希望,我們才有未來。
從此,我希望黃河變清,但我相信黃河的黃;從此,我相信我的黃土一樣的皮膚的黃就是黃河的黃;從此,我相信黃河的顏色就是太陽的顏色——我們靈魂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