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武
古代描寫美人的句子莫過于曹子建的《洛神賦》:“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美人應該有三項指標:美形,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身段裊娜,不動而儀態(tài)萬千,雖秋菊春松不可比擬。二是美貌,沒有傾國傾城,也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那是虛托之辭,夫魚與雁豈也好色?三是美頸項,美人頸項應該修長,像地蠶一樣膚色瑩白,委婉修長柔然,肩若削成,肩是美項頸的重要部分,削成,大約是那種細削而玲瓏的樣子,決不會是肥楊妃的寬胖肩。美人有皓齒明眸,還有氣吐如蘭之香。那種美至少應該是子建所說的那種,讓人過目難忘,并且為之神思縈懷,日夜憔悴的程度。“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詩經(jīng)》里寫美人就籠統(tǒng)多了,但寫到了節(jié)骨眼上:“清揚婉兮”,這大概就是美人的本質(zhì)屬性了,清揚,貌美之態(tài),婉兮,身段優(yōu)美無比。這是最省字的描述了。
美人卻大多是不長久的,唯美人與花,不易久存。所以好色的另一種說法就是拈花惹草。《登徒子好色賦》里寫美人更是一絕:“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約素,齒如含貝。”美人如花,艷比朝霞春暄秋月夏荷冬梅。可是,美人是用來老的(林語堂語),美人都會老去的,而美人老去,則是人間最最慘酷的悲劇之一種。林氏戲謔說法不無道理,有點佛的機鋒。是啊,人都是用來老去的,不唯美人一種。尋常人老去了,鶴皮鮐背,已經(jīng)面目可憎了,還夾帶流涎忘性,語多羅嗦之態(tài),更讓人討厭了。而美人老去則何:當年明眸善睞,如含濁睛黃瞳,眼角沾屎,皮縮如干棗,面目全非,兼帶滿頭白發(fā),渾身邋遢無狀。皮肉垂墮,體似籮筐,滿口缺齒殘嚼。如一段枯樹皮般,哪還有往日美艷光景?美人心里如死灰,死灰猶可重生燼,美人豈可再昭華?《牡丹亭》里有唱段:“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你側(cè)著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云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這是對春光迢逝的一種恐懼,對美人空對閑庭花院的一種無奈的詠嘆。美人因此怕時光流逝,最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昭華易逝青春不再。美人的容顏不能夠永駐。莎士比亞借劇中人物的口說出:“時光如一柄利刃,將橫掃一切美麗容顏。”所以,美人就多了那么一點憂郁,怕時光老去,美人往往對自己的芳齡諱莫如深,更不許別人問及自己的青春幾何。美貌如玉婆伊麗莎白·泰勒者,幾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當年玉婆已經(jīng)不堪入目矣。所以,林氏語堂會以調(diào)侃的語氣說道:“茶如人生,逮早春之茶如處子,于將發(fā)未發(fā)時,最為妍媚可人。清明之茶如少婦,色味濃郁光鮮,甘人齒頰之間,回味無窮。秋茶如中年壯婦,味最滋重濃厚,卻少了些天然媚態(tài),粗枝老葉,只好用大碗銅壺澆烹。至于霜后茶色,如老婦,于七八巡之后,湯色清淡若無,味如白水,枝頹葉廢,不堪入喉矣。”
慈禧老佛爺最怕老怕死,聽說翡翠白玉于女人最養(yǎng)護,于是,身上戴的物什,日常里用的物什無不是玉綴金鑲的。猶喜翡翠玉,愛之入骨。那翡翠大概是玉中至美者,尤其是玻璃種的純色翠,如三春的一痕葉色,明媚委婉,永不凋敗,哪怕深秋寒冬,翡翠猶綠得讓人心醉。慈禧像愛自己的性命似地愛著翡翠們。翡翠是不老的,可是老佛爺還是老了并且死了,死后還不忘將宮里頭的翡翠寶貝一鼓腦兒全帶進地宮里頭。那些翡翠便宜了后來的強盜們,老佛爺?shù)臍埡〕蔀橐欢迅瘮〉钠菩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