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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 水

一提及李義山，我腦海中就浮現“錦瑟”“蠟燭”“夕陽”“蓬山”“月明”“青鳥”等諸多神性詞語融匯的意境。我們可以想象，一位俊逸的詩人在絢麗的夕陽下，撫瑟以寄托對心中佳人的無限思念，一只通靈的青鳥銜著沾滿錦瑟之音的青絲去探問訊息還沒回來。此刻大山吞沒了夕陽，明月緩緩升起，詩人想到蓬山的佳人“清輝玉臂寒”，就又點燃紅妝蠟燭。不知覺夜已深、風已寒，錦瑟華音穿透已燃過半的蠟燭和不斷流淌的紅淚，詩人瘦癯的心多么希望青鳥此刻能夠飛回來，告訴他蓬山佳人的溫熱話語。只可惜此去蓬山路途遙遠，青鳥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回來。這徒增了詩人的寂寞，卻也增添詩人思念的綿綿無期的純凈與美麗。
而在一個深秋的傍晚，我和友人一踏入“李商隱公園”，那“我予愁心寄青鳥”的意境又出現了。公園的設計者竟能把李義山“青鳥殷勤為探看”的意象，以雕塑的形式如夢如幻般展示在我們的面前。結合俊麗的詩句，盡管意境飄飄渺渺，但手指觸碰之處，又讓我感到實實在在的親切、若即若離的溫暖。“李商隱公園”里的“青鳥”雕塑，在公園李商隱墓的旁邊，一只顏色青黃融匯的機靈的鳥兒，不辭勞苦地從蓬山展翅飛回；它的一雙腳爪緊緊抓住沾滿佳人愁思的巨大的青絲巾，它知道多情的詩人還在等著它的喜訊呢。
然而當我回首看到李商隱之墓，一抔黃土。我在想，這只青鳥真的從蓬山飛回來了嗎？即使飛了回來，清癯的詩人等到了它帶回的佳人的思念嗎？即使等到了，青鳥帶回來的就一定是喜訊嗎？誰能保證天各一方的佳人不變心呢？思忖歸思忖，我不能以現代人之心度古代美女之品行。我寧愿相信，這只青鳥從蓬萊帶回來的，就是佳人對詩人的濃烈的想念和即將同詩人團聚的喜訊。
青鳥，最早見《山海經》：“西王母之山hellip;hellip;知有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一曰少，一名曰青鳥。”據說大和少二鳥為王母侍婢，青鳥為王母信使，類似今天的信鴿去傳情達意。
《漢武故事》記載西王母會見漢武帝：“七月七日，上（漢武帝）于承華殿齋，日正中，忽見有青鳥從西方來hellip;hellip;是夜漏七刻，空中無云，隱如雷聲，竟天紫氣。有傾，王母至，乘紫車，玉女夾駑，戴七勝，青氣如云，有二青鳥，夾侍母旁，下車，上迎拜，延母坐，請不死之藥。”
試想，能給西王母做侍者，那青鳥該是怎樣的神奇和高潔、怎樣的快樂而又善解人意！更何況這樣的神鳥是在代替西王母，給那神勇英明、建功立業的漢武大帝傳遞口信？如此信使，如此探聽，就更增添了詩人心中的詩情畫意。所以在唐代，詩人們常借這類靈秀動物，旖旎入詩，以達到映襯悱惻心境。
“青鳥辛勤為探看”之青鳥，是不是就是我們雕塑上的那類鳥呢？我從古書中考證有知：“青”，在古漢語中多有清高、高雅、純凈之意。而這只可愛的鳥兒，顏色青黃，又專職旋轉于相戀的人兒之間，彼此間相思情懷，相念口吻，其神其態，無論嚶嚀婉曲，筆墨心聲，都可勞煩仙翼設身代言。所以青鳥，就是寄托相思和愛情的吉祥的神鳥兒。
如此考證青鳥不免穿鑿附會，不過寄托著后人對美好感情的向往和期許而已。而時值我輩，朝朝暮暮相擁相抱，使得青鳥無用武之地。手機電話充斥生活，即使寄幾信件都顯得多余。故事的男人女人之間，多了矛盾與爭吵，少了心靈期待的相思。可謂熒屏內外、大街小巷，風景勝處、馬路邊緣，都是裸胸露背、待一片呻吟之處，已是滿地狼藉。
空間和距離產生美麗。而這些美麗恐怕只能在想象的藝術中享受了。剛好聽到張雨生的一首歌《后窗》：眼里盈盈著期望／斜的橫的都是畫／胭脂沾染雙鬢生香／愈看我愈覺癡傻／hellip;hellip;此幾句還算高雅，其他就多是肉欲的發泄了。掃視當今時代的愛情，即使藝術形象，也多是金錢和獸欲。如此反觀李義山的《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辛勤為探看。”古人在大距離空間和時間的阻隔下，寄托的多是相思，多是掛念，那是心靈的慰藉和寄托；而時間空間濃縮一體的當下，多的是欲望發泄和頹靡。沒有了心靈，肉體橫陳的人類幾乎與豬肉相差無幾，只剩下還沒貼上標價了。
匆匆離開“青鳥”雕塑，去李商隱墓前憑吊。之后便又匆匆離開了。我不愿意停留過久，也不愿沉迷于朦朦朧朧虛幻的“商隱尚吟”里，更不愿意把李義山帶出他安靜的寄托地。我不屬于李商隱意境，李商隱也不屬于我們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