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 和
我一直告誡自己,城市的墻壁很白。我也常常暗自觀察我居住的四圍墻壁,它們白得透亮,白得能滲出來我的靈魂。我看著從白得光滑的墻壁上走出來的我,蓬頭垢面,我感覺到一絲絲的恐懼,從后脊梁一路油然而生。除吃飯睡覺外,我不愿過多待在家里,這是雪白的墻壁逼迫我的嗎?
我吃飯的時候,時常感覺被一雙眼睛盯著。這讓我不時抬頭,四周尋思,卻只看到這锃亮的墻壁。我竟然發現四面的白墻,旋轉了起來,它們牢牢把我圍在中間。我仿佛就是一只白胖胖的蠶蛹,在無聲的繭殼里,無聊地瑟瑟著。
我繼續吃飯,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依然盯著我,盯得我渾身不自在。我想起來了。那是兩只我昨夜拍死的蚊子的尸骸,他們牢牢地粘在了雪白的墻壁上。它們注視著我,仿佛一對要報仇雪恨的冤魂。
我不得不停下吃飯,用指甲輕輕把它們刮下來。它們已經和墻壁融為一體了。無論我怎么細心,怎么輕巧,那兩只蚊子的幾條細腿,還是永久融進了這雪白的墻壁。它們將是一個記憶,在墻壁的雪白上,埋進純潔,或者埋進一段灰色。
我睡覺的時候,昨夜也是這樣,我感覺四周的白墻,仿佛在抬著我奔跑。這時候我在夢境之中,我看到我在雪國里迎著風雪流浪。我不停地被野豬、豺狼、老虎、獅子吃掉,然而我卻總能活過來,接著流浪,繼續奔跑。直到我在一個雪天里埋葬了死去的父親,直到我把一包稻谷撒在父親生長的那片泥土上,我才心安理得地回來了。
是在昨夜,我從沉睡中醒來,發現四周黑魆魆的。我聽到有兩只蚊子,在吃飽喝足之后交配的呻吟。它們的甜言蜜語,讓我這個化外之人感到惱怒。我不能美美地睡覺了。
我決定消滅掉這對蜜月中的情侶。事實上,我已經消滅了它們。
為保持墻壁的雪白,它們的尸骸已經被我清理。每當我夤夜醒來,一個人靜坐的時候,對這對并沒有傷害過我的蚊子,總感覺到一絲的愧意。這時候我會想到很多,可是我卻無法對無辜的異類生命做任何補償。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沒做。
我獨自被黑暗裝在袋子里,我感覺從樓上偶爾流下的嘩嘩的污水,會讓我徹夜難眠。我住在三樓,從四樓或者以上的所有樓層流下的污水,都流經我臥室內壁的管道。我相信那流下來的水是污水,絕對的污水。我想象不出的各種類型的污水,嘩嘩地流著,帶著那些生活的臟,從我的思考的大腦里不知去向了。
尤其是這個時候,我很想走出屋子,走到大馬路上。我不愿意再看雪白的墻壁了,四周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它們鑲嵌在每一個窗子里,訴說著生活的秘密。
我想起在鄉下,我拿起石灰塊在水泥墻壁上亂涂亂畫。我寫阿拉伯數字,我寫小朋友的名字,我畫烏龜。有時候我還用毛筆畫,整個墻壁已經涂滿了我最初的理想。我也正是從這些永遠搽不掉的涂鴉里,走到今天,走到明天。我想我會一直走下去,它們將永遠鍥入我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