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輕
那個女人又在門外像潑婦一樣罵街了，即使隔著幾堵墻，幾扇門，依然清晰如在耳旁。閉上眼睛，我就能準確地勾勒出她那副粗魯的模樣。
齊耳的短發在風里凌亂地舞動，油膩膩的像多少年未曾洗過一樣。眼睛本來挺大，卻被腫漲的眼皮遮成一條小縫。深藍的羽絨服，帶著一副油漬斑斑的大紅的袖套。一條黑色的絨布褲子，包裹著厚實的皺皺巴巴的棉褲。一雙北方極其常見的大腦袋棉鞋，穿在腳上像一只船一樣，讓她整個人顯得越發地矮小粗壯。
這是她出門擺攤兒的行頭，每天晚上五點半，她都會準時地推上那個破爛的平板車去小吃街，動作麻利地支起擋風的小棚子，擺上幾張矮桌矮凳，點起紅紅的炭火，而不一會兒，滿街都可以聞到她攤子上的烤肉香。
她雖然邋遢，但是她的手藝是真的好，烤出來的羊肉串色澤誘人，香氣撲鼻，所以她的生意很好，讓其他攤位的老板嫉妒到眼紅。偏偏她又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主兒，見天里揚著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招搖，惹得大伙對她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啃她幾口。
和她對罵的是隔壁的王大嬸，也是在她對面擺攤子的同行冤家，所以兩個人三天兩頭爆發戰斗，戰況激烈，給大家茶余飯后添了不少的談資。
今天的戰況似乎有升級的傾向，以往都是互罵幾句就甩開臉各自推著小車去擺攤了，今天都十分鐘了，依然沒停。
我摔開手中的書本，拉開門對著外面大吼。“夠了沒呀，天天吵天天吵，你們不煩我們都煩死了，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門外的罵聲停了一下，她放低了聲量對著王大嬸咕噥。“我家閨女要學習，不要在這邊吵，你個老虔婆，影響了我閨女的成績你賠得起么？走了走了，趕緊擺攤去了，晚了位子又會被那個不要臉的老家伙占了。”
然后，車輪骨碌骨碌的聲音就遠了。
她們每次都這樣，罵得翻天覆地，然后再一起推著車去擺攤，唧唧咯咯地有說有笑。
我不懂她們的友情，也不想去了解，雖然她人前人后每天閨女閨女地叫個不停，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叫過她一聲媽。
是的，她是我名義上的媽，我父親的老婆，我的繼母。從我十歲那年起，她步入我家大門，從那之后，至今已有五年，家里家外，她都打理得明明白白。
她對我也不錯，吃穿用度，從來不曾委屈我半分，我和她的女兒，她一直都是一視同仁的。大家都夸她，后媽做到她這樣，不容易。可是我卻從不領情，如果沒有她，爸爸也一樣會對我好，甚至更好。
打開電視，我翹起腳哼著歌，愜意地啃著零食，看陸毅在電視里帥帥的臉。
我喜歡陸毅，不是因為他是明星，也不僅僅是因為他帥，最重要的，是因為他長得很像洛風。
洛風，是我們高中部的學長，他有一張干凈帥氣的臉，成績優秀，熱愛運動，是我們學校所有女生心目中公認的白馬王子。
也是，我喜歡的男孩！
李雪——那個女人帶來的女兒，又在那里抱著電話熱線了，這已經是每晚必備的節目。和她通電話的，是一群總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她們總是肆無忌憚地討論哪個男孩子長得帥，誰又換了女朋友。甚至，誰誰誰又偷偷跑到醫院去墮胎，而那已經是她第二次做手術。
我不是好女孩，但是對于她的那些朋友，我卻打從心里看不起，每天發花癡，追著男孩子后面跑，對自己沒有半分負責的態度。不過這不關我的事，我連自己怎么樣都管不了，更何況她的女兒。
日子就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就走過去了，讓人有些措手不及，我和李雪就都初三了，眼看著中考近在眼前。
她知道了李雪和那群不良少女有來往，狠狠地揍了李雪一通，拿著掃把追著李雪在院子里繞了好幾圈。看著李雪大呼小叫地躲閃求饒，倔強地不肯承認自己不對，我突然覺得有些羨慕。
關于母親的記憶早已被我塵封在腦子里，但是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卻清楚地知道，曾經，母親也這樣打過不懂事的我，打完之后自己心疼得直抹眼淚。那樣的經歷，以后，也永遠不會有了，只能在記憶里，一遍遍溫習，一次次痛。
她從不打我，無論我做錯了什么，都不動我一根手指，爸爸打我，她也會攔著，總是說孩子還小，慢慢教。可是和我同歲的李雪，她卻動輒打罵。我總是會在心里暗暗地腹誹，不就是怕人家說你后媽對孩子不好么，裝什么好人哪！
李雪抹著眼淚紅著眼睛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她也氣得坐在大廳里直哭。
我推開李雪的房門走進去，她正坐在床邊抹眼淚。看到我進來，一瞬間就豎起滿身的防備，倔強地歪著頭瞪著我。
“你來干什么？過來嘲笑我嗎？看到我被打被罵，你是不是覺得很開心，很過癮？我告訴你，你休想看我的笑話，就算我再怎么狼狽，也是我們母女之間的事情，和你這個外人沒關系。”
我怔怔地看著李雪，其實我對她真的沒什么差感。畢竟她和我是同齡人，而且，我們也一起生活了五年。
可是，她這樣尖刻的話語，一瞬間插中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生生地疼痛。
恍若刀割！
我默然不語地轉身離開李雪的房間，把有些詫異的李雪丟在腦后，穿過大廳，她依然坐在沙發上低低地哭泣，并未察覺我的離開。
茫然地在大街上晃蕩，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其實我并沒有太多可去的地方，朋友沒有那么親近，親人也是不生不疏，似乎除了那間讓我覺得壓抑的房子，我無處可去。
游蕩著，深夜的大街寂靜而清冷，涼薄的風穿過狹長的巷子，從我的胸口穿過后背，呼嘯著向遠遠的地方奔騰而去。我站在街角，竟不知自己下一步要邁向哪個方向，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任由風穿透我的身體，還有我絞痛著的心。
“李一然？你怎么在這里？”
茫然無措間，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伴著詢問而來的，是一件帶著淡淡體溫的外套。這個聲音？這個清朗又帶著磁性的聲音！我驚訝地轉頭，就看到凝眉望著我的洛風。
“洛、洛風hellip;hellip;”
什么叫做驚喜，什么叫做美夢成真！
在這個寒冷的深夜，在這個突然有著無家可歸感覺的時刻，上天突然眷顧我，送給我一份巨大的驚喜。寒冷的大街突然變得和暖起來，呼嘯的風也變得溫柔。更溫柔的是我身邊笑容溫暖的洛風，還有我柔軟得如一泓春水的心。
夜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晨曦微露，我依依不舍地站在家門口，看著洛風在路口轉身，笑容明媚地沖著我揮手道別，然后一陣風一般奔跑著離開。
我微笑著，悄然對著洛風的背影揮揮手，心里的甜蜜，如水一般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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