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紅
“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不知能作幾日停留/我們已經分別太久太久hellip;hellip;”心里腦里始終縈懷著《思念》這首歌,回旋著這首歌的旋律,只因我了解這首歌背后的故事。作曲家喬羽的嫂子張福貞為三天的婚姻苦守了66年,盼來與丈夫29天的團聚——幾乎是半走半跪出屋見丈夫,終于見到人,心里知道是他,淚眼卻認不出來。讓人不禁愴然。
我想起了我苦命的太叔婆。
太叔婆叫宮邊,本無名,因娘家住宮廟旁,便這么叫了。嫁過來后人們遂忘了她的姓氏,大隊里登記人口的圖省事,給她冠上夫家姓氏“劉”。太叔公叫劉玉兔。與宮邊結婚相守僅三日,便被抓“壯丁”當了兵,從此一去便無消息,偶爾從臺灣回的人傳聞說當時確是去了臺灣,也曾好幾次央人打聽,終無結果。每一打聽,宮邊失望之余總是淡然地說:“阿兔怕是不在了。”話雖說著,卻掩不住眼里的傷痛,表情也訥訥的。母親看著難受,便安慰道:“肯定還在的。在那邊肯定賺了不少錢,你就等著享福了。”這哪叫安慰,不是更令人失望么?長大了我才知道這安慰有多傷人。玉兔住月宮,宮邊守在月宮邊,欲進不得進,不是廣寒宮太清冷,只因隔著銀河般的漫漫海峽,三日的相守,換來一生的守望。若站在望夫塔旁,清淚怕已滴掛成冰柱了。
宮邊抱養了娘家的侄女,苦熬至成人后招贅了女婿,從此開枝散葉,算是延續了玉兔這一宗脈。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宮邊紡織、耕田,還一度收攬了玉兔二哥的孩子,這孩子后來出息了,回家探望都讓小孩叫她“奶奶”。她一生未有機會生孩子,對孩子卻是非常疼惜。她的三孫女一孫子當作寶貝般疼著。孫女大了,比當父母的操心,借著好人緣為倆孫女張羅了好夫婿,對三孫女不單顛前跑后找工作,還找夫家。雖未如愿,卻是費盡了心思。七十余歲時不慎摔了兩次,后來便起不得床。在行動不便的日子,依然疼惜孩子,聽到曾孫在樓上哭,還硬撐著要起來看看。雖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兒孫在她二次摔倒后日漸疏于打理她,仍止不住疼孩子的心。宮邊一世拜“觀音嬤”,一生吃齋念佛,臨終遺言去龜山寺火化卻未遂愿。村里人嘆息之余,說她一生行善一世敬神若火化該有“舍利子”的。
只是緬懷。常憶及母親及我們仨孩子也一直在她疼愛之列。母親勤勞,忙于耕作。餓極的我們往往得到她遮遮掩掩送來的甜糕之類的小吃。有時做了好吃的,興沖沖地端了碗過來,拿了空碗就往里倒。總說餓了先吃著。我的印象里,對太叔婆的感情有時都勝過了奶奶。我記得第一次煮大鍋的面條煮好了往田里送就是她在旁邊指著幫著扶著才完成的。諸如此類細節憶起很多。不盡贅述。
屈指算來,宮邊與玉兔若都健在的話,至今已是九旬的人了。不知太叔公玉兔尚在否?后來,我讀了余光中的《鄉愁》,看到“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我都在想太叔公是否也是那樣充滿鄉愁。又后來,我聽了溫總理訪美會見華僑華人時說的“淺淺的海峽,國之大殤,鄉之深愁”,總是一臉的凝重。宮邊與玉兔,都是寂寂無名的老百姓,時空的錯開阻斷了一世的相攜相聚,三天的聚首換得一輩子的守望,終了不得暢懷。以至每當聽到東埔有一“臺灣村”,村里頗多似宮邊一樣的守望者,往往不忍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