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 和
走在荒蕪的土埂上,如果不知道這是一座古城墻,已經注視著我們三千六百年了,我絕不會小心翼翼。我會像在任何一方古老的土地上一樣奔跑,肆無忌憚。可是現在,它在我的夢境里,像一條巨蟒一樣,抽搐在隱隱約約的歲月里。
這是一條曾經堅不可摧的城墻,三千六百年后,我們才在它黝黑的脊背上,遲遲蹣跚而至。這是一條怎樣的城墻?我只能看到一堆狹長的黃土層,蜿蜒著不見了。我無論如何都難以接近它,這座城墻和那個輝煌的王朝,都已經飄落成塵,早已經不存在了。
而在我的夢境,我硬是看到一條巨蟒圍攏成一座古城。我是城堡的主人嗎?一個走在一條巨蟒脊背上的追夢人,想挽住不可阻擋的時光嗎?我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三千六百年了,我抬頭看看天空飄著的雪花,我沒想到,它還是以那個旁若無人樣子飄落下來。我伸出舌頭,我想舔一舔雪花。我仿佛舔到了歷史遠離的冰涼,我仿佛感覺到它在一點一點地融化。
我走在城墻上,我的散光眼什么秘密也沒乜出來。黃土上的黃早已經埋藏在厚雪的下面了,它們已經不能告訴我,在它們記憶中的那些神秘的世界。我只能靠自己的眼睛,把脫落的土層一層一層深入地扒開。我看見城墻的幾個眼睛,那幾個筑城墻時由于疏漏而留下的小洞,我從它們的眼睛里感覺到,奴隸們在痛苦呻吟。我已經走過去了,就像我翻了另一書頁,我仿佛聽到,他們依然在悄無聲息地傾訴。
我把一段古城墻留在身后,自顧自地尋找另一些秘密。但是我總感覺,我看過的前一段城墻,就在我的身后,悄悄地拽著我的尾巴。三千六百年了,他們還是能夠把手伸到我的屁股上,拽住我的心靈屁股,讓我不能很快地走過去。三千六百年,我的一條尾巴也太長了,竟然延伸到三千六百年前。不過我還得繼續往前去,它們能夠拽得住嗎?
我在一座古城墻上,什么也找不到。之前我并沒有想好,我要在城墻上找到什么。現在,我漫無目的地走著,腳在不停地記憶著這段路程。我想我不知道尋找什么,而我的腳應該知道吧。我只要跟著腳走就是了。我的腳不停地帶著我往前走,走了城墻一圈又一圈,我幾乎慢慢走成了一個點,我幾乎消失在自己的視線里。我知道,一直這樣走下去,我會走成自己的畫外音,就像這座古城墻,已經是它自己的畫外音了。
我在城墻上看到一只石雕的烏龜,它伸長了脖子。仿佛從三千六百年前爬過來。在我的面前,它仿佛要帶上我,又要爬向遠方。看來我得加油,我要跑得更快。我要把我的夢境中不如意的地方,全都修正過來;把單一的色彩,全都涂滿新世界的色塊。我相信,我的歷史,還沒有走遠。烏龜大哥已經爬得很遠了,我必須圍著三千六百年的城墻,走上一圈又一圈,走上一個三千六百年,再走上一個三千六百年。
我一走就在夢境中走了幾個三千六百年,我仿佛撿到了歷史的甲片。其實我在城墻上走走,只是想走走而已,并沒有什么嚴肅的意義。我只想同古城墻留幾張影和幾聲感嘆,在以后的歲月,不再荒蕪。城墻是一個生命的見證,也終將是我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