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蔚華
一條高而長的石柵橫在進家的路口。這是村里的界線。一邊陳姓一邊盧姓。陳姓十幾戶,盧姓二十來戶。
陳盧兩姓隔墻同村同住。田地同耕,五谷均分,紅白喜喪相來互往,沒有任何“界線”可分。但據村里老者說,自從有了這個村莊就有了這條石柵,祖宗們橫上這條石柵是為了防盜。很久很久以前,一個盜賊偷了陳姓的谷子,因一時被石柵擋住跳不過去而被活捉hellip;hellip;但我所親歷的卻不是先祖們所說的精彩故事那樣,石柵倒成了我們小時候難以跨越的一道坎。每次進出家門,我們都得把稚嫩的胸脯壓在石柵上,整個身體連爬帶滾的一起翻越過去。我痛恨這條石柵,多少次在心里祈求“雷公”把石柵給劈了。然而,石柵光榮的歷史使村民們念念不忘先祖們的聰明和遠見。
今天,石柵不再承擔防盜使命了,而且即使有,也不是一條石柵所能阻擋的了。但村民們依然不肯搬開它,原因卻是為了不讓家畜外逃而把糞便拉到盧姓家門。那可是工分,值錢得很。勞作一天的工分,有時只能抵上一筐糞便的價錢。君不見,村民們看見的只是眼中的錢,卻見不著自己費的力,他們明明每次挑擔跨過石柵時,總是顯得那么吃力,但他們寧愿就這樣地耗著力氣,也不愿搬掉它。不幸的是,有次年小的妹妹因無力或不小心,在跨越石柵時滾倒在地,把一斤用糖票買回來的白糖全撒落了一地。結果可想而知,一向嚴厲的母親一把抓過妹妹的頭發,狠狠地往地上摔,妹妹的身體被母親提上又摔下。我恨不得一把劈了那條罪惡的石柵。可我只能顫栗地躲在一旁,生怕母親不解恨,或記起了剛才怎么不是我去呢?母親一陣喘息后,小心地捧起地上的白糖,但小心也是徒勞的。最后母親把白糖和沙土一起捧回家,用水泡著,試圖濾出一些糖水來,還是可用的。但糖水里卻漂浮著好多細小的糞片。失敗而惱怒的母親最后無力地坐在灶旁哭泣。
誰搬走了石柵?是母親。搬走時,我們已經能輕而易舉地跨過去了。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家要蓋一座混合水泥結構的房子,須用拖拉機或小貨車運進沙石什么的。母親不顧村民們的反對,堅決地搬開它,把久遠不動的石柵撬倒,拼作路面。
石柵終于被我們踩在腳下了。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