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福海
老屋作為先輩辛勞的見證,既是他們的物質坐標,也是他們遺留給我們的可貴財富。其間散逸著他們的生活氣息,從中我也可清晰地看到自己生命的源頭。老屋是一幢典型的府弟式土樓,有如老屋眼睛的暗黃色的對開木門,醒目地鑲嵌在周圍灰黑的背景里,黑的瓦,黑的石基、灰的墻,灰的地板,方方正正立著,有如鈐記,標注著它的樸實、堅守、厚重、滄桑。
這兩扇木門,已活過了好幾代。它迎接我奶奶“遮著紅蓋頭”入了這個門,接著迎接我父親出生,再過了若干春秋冬夏,又迎接我母親“遮著紅綢傘”進了個家,然后才迎接我的啼哭。這兩扇門,靜靜看著紅頭巾到紅綢傘的變遷,也默默迎接著一個個日升日落。這里的奶奶、父親、母親、我都是代稱,還有各自同輩的人嫁入這個家門或來到這片天地,總之,該娶的娶,該生的生,娶了會生,生了又娶,木門一律“敞懷”接納,逐漸“門丁興旺”。村莊、家庭、白發老者、山樣男人、慈愛母親、英俊少年hellip;hellip;之間形成各種牽絲盤藤的關系以及各種聯系所形成的喊叫,構成生生不息的意味。仿佛,放眼這道門,能洞穿一個家族的古往今來、興衰成敗。
此時,我就佇立在老家的門前,感覺它真的老了,仿佛能聽到流年的嘆息。時光有看不到卻又無所不在的手嗎?是一把精細的雕刀?或也像可把溪石磨成鵝卵石的流水?要不然,門的棱角為何不再分明,有的地方還非常圓溜順滑。兩扇門板之間嚴絲密縫的結合,也有了空隙漏洞,能穿過風滲過光透過窺探的眼睛。起初敦實周正的門檻,在來來回回的腳掌踩跨和各式各樣的臀部坐靠中,也“凹塌”了身子。雖然,凹塌了,但仍顯示它的堅定頑強。這是它與時光,與風雨,與外力進行不屈抗爭的良好表現。要不是它硬骨錚錚,如此漫長的歲月如此巨大的傾軋磨難,作為最底層的它,早就被踩扁被踏碎了。原來,我們可敬的門,盡管不動生色地地立在那,卻一直行進在奉獻與苦難的路上。
我的目光,對著門,有如慢鏡頭輕輕搖移。它色澤黯淡,且東一塊西一塊布滿“壽斑”,橫一道豎一道刻著皺紋,一如老奶奶歷經風霜的臉龐。禁不住伸出手去撫摸著,順勢一推,起承轉合間,笨拙,滯澀,疲憊,吱吱呀呀地喘著氣叫著,宛如老奶奶含糊不清的語言和嘆息。
看著這門,不由得感嘆中文造詞之妙?!伴T面”,多么形象生動的詞。門就是面,面就是門。時光在人的臉面上留下什么印痕,也同樣會在木門上刻下相似的印跡。時光催人老,天地萬物,誰能逃過時光的逡巡、摩挲、拂拭、催逼、改造?只不過以不同的形式表現罷了。小苗長成大樹,桃花流成春水,朝為青絲暮成雪,本質終是一樣,即隨同時光一起成長、成熟、老去,甚至消亡。而眾多的表現形式中,門與人的表現形式驚人一致,“人面木門相映老”。因此,當一個人想表達自己高齡長歲或倚老賣老時,就多了一個參照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