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娜
晨六點,船過瞿塘峽。空中灑下點點細雨,我獨立舷邊。盡眼望去,兩岸之間銜一浩水從天而落,驚夢一般向我的視野沖撞而來。便有些片刻的迷亂。此時,碎玉波光從腳下激越而過,瞬間便在身后了。這樣很近地挨著刀削斧劈似的峭崖,挨著剎那變幻的浪花,然后,望去兩岸綿延廣大的千年風物,竟是伏藏在江水如斯的低回里,于是感到腳踝發軟,快要依水般深陷下去hellip;hellip;那一刻,心靈已是無岸無崖,非波非水。
七點四十分抵達巫山縣。上岸換乘小艇游小三峽,即大寧河(巫峽起點)。它是長江水域的一大支流,在巫山縣境內。
湖面出人意料地干凈,水紋如織,潛底的魚兒向船邊游來,抖著尾巴。這里得到了政府的極好保護。山上,成群的猴子在林間騰躍,低處的水邊石頭上,可見成堆撒落的金黃色玉米。
進峽不久,便見險峻的巴山左崖有一條細長的古棧道痕跡,懸索于壁崖之間,綿延數十公里。當年打鑿棧道的工匠為后人留下了難解的謎。河流漸進寬谷地帶,水復山重,草綠芳洲,一片桃花園景象。移民大都走光了,水邊空落的房子沒有門窗,靜悄悄的。那里,曾經遺落了沿江祖輩的多少故事啊。再往前去,棧道倏地消失了。水路于兩崖對峙間忽地窄去,但見滿川滿崖的灌木葳蕤,水岸落花。忽遇崖底一洞,石刻“落地飛泉”字樣。有人就說,洞里的流水極為詭秘,入洞是泉,出洞是霧,落地是雨。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仰面江心,將我闊大如流的眸色,放縱于水崖之間,洗去生命幾多煙塵,憑水而居,憑崖而立,為精神自守的路上多些水質的安詳。
或者,披掛一襲大足摩崖的彩色袈裟,于江峽上,往來無間hellip;hellip;
下午四時余,游人回到客船,離別巫山縣。四時三十分起航,夜六時經西凌峽。晚飯后,舷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廣播里說:西凌峽灘多而水急。夜十點抵宜昌,車子遠遠地繞過葛洲壩,一地朦朧。然而那一瞬間,我的視野里竟是涂滿了腥紅色的一組群雕。他們目光昂揚,越過彌漫的世紀風煙,向三峽女神投來深情的注目hellip;hellip;哦,不會等得太久了。高峽出平湖的那一天,歌樂山巔將有縱懷的大笑——哈哈哈——風馳電掣而來。
浮生恍惚而過,遠山近水,亦夢亦醒。常聞暮旦流轉清寒的風聲,便于寂靜時,憶起云水間的朦朧黛色,我的水崖一天,仿佛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