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游三坊七巷
□林東涵
若不是眼前這一條狹長而幽深的古巷,我實在很難想到,在如此繁華絢麗的市中心,居然別著這么一枚古樸無華的徽章,徽章上隱約斑駁地刻著四個字——“三坊七巷”。
還是清晨的老巷。一賣花的姑娘搖曳著清亮的嗓音過巷,被風(fēng)吹起的紅裙擺,竹籃子里的鮮花,如天際那一抹微露的朝霞,輕輕喚起了酣睡中的老巷。有兩三扇黑漆的厚門扉低啞著沉重的喉嚨慢慢地敞開了,慢慢地敞開了老巷一天的生活。晨光熹微下的老巷,用他最寧靜安詳?shù)难凵瘢曋狨岐毿性谶@條小路上的我。
這是南方獨有的景致。腳下是一塊塊不甚規(guī)則的青石板,兩邊是抹著灰泥的粉墻,每隔十余步,便有一個黑灰色的飛檐翹起,宛若一道歲月的劍眉。這些都清晰地表明了它們作為明清古建筑而遺留下的風(fēng)格。行走在巷里坊間,青石板鋪就的通幽曲徑像一道道細(xì)細(xì)的水流,綿延承載著老巷厚重的歷史。這些質(zhì)地堅硬的石板經(jīng)過無數(shù)的風(fēng)雨侵蝕,熙攘的人來人往,被光陰磨得珠圓玉潤,早已沒了當(dāng)初的棱角。光滑油亮的青石板路寫滿了老巷或繁華或沉寂的過往,兩側(cè)的花草不知已榮枯了多少個春秋,唯有它仍忠貞地堅守著老巷的寵辱不驚寧靜淡泊hellip;hellip;
隨意地行走,這里不需要刻意追尋,自有風(fēng)景向我的眼眸、我的心靈款步而來。小巷里的名人故居很多,三五步就有一處。大部分老屋舊院,外表看上去有些破舊,然依稀可見當(dāng)年的豪氣,更別有一番古韻隱約流露出來。歲月的風(fēng)雨洗禮去了老屋舊院們豐潤的年華,卻把歷史的高貴更加凸顯了出來。宮巷的沈葆楨故居、文儒坊的林則徐母家故居、衣錦坊的鄭孝胥故居、郎官巷的嚴(yán)復(fù)故居、楊橋路的林覺民故居等等,就像翻開的一頁頁歷史書,在恬靜的早晨中舒展開了那曾經(jīng)光榮而不張揚的皺褶。偶有落葉飄落,都輕若無聲,深怕打攪了他們臉上那泛起的絲絲美夢。
我貼著屋院外的一道道馬鞍墻行走,有時會輕輕地叩響墻上每一塊長滿青苔的磚,聽聽千年的浪潮退去后留下來的回響,是怎樣的一種滄桑和低沉。那墻壁上蔥蘢的綠色,仿佛是那些歷史名人們寫在墻壁上不朽的格言,留贈給在這里所有土生土長的人,也留贈給每一位虔心過路的人。那墻頭偷偷探出的三角梅,悄悄綻放的是誰的榮光,一朵朵開得那么燦爛。越過墻,就是越過一道歲月的鴻溝;走進墻內(nèi),就是走進歷史的悠久和深遠(yuǎn)。一墻之隔,卻站立著兩個時代的青春。
路過衣錦坊西側(cè)的館驛橋,據(jù)聞此橋古時可通三山驛因而得名,站在橋上就不禁想起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早行之苦,秦少游“無寐,無寐,門外馬嘶人起”的羈旅之愁,恍惚間宛若聽見有達(dá)達(dá)的馬蹄聲越橋穿身而過,循著那杳渺的古道徑自馳騁而去了,只剩下橋下的流水還在緩緩地淌過那些曾經(jīng)在這里倚馬而立長吁短嘆的旅人倒影。
天色隨著腳步的游行漸漸地亮了,古巷里的小攤小販也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冒出了身影,清亮的吆喝聲讓頭頂上的那條細(xì)長天空變得更加透明了。千百年過去了,古巷的叫賣聲早已如那些墻頭的藤葉一樣漸稀漸減了,然而即便是零落不多的這些聲音,卻仍讓人感覺是那么親切,那么溫暖。或許,在很多時光之前的某個早上,就有眉淺澹煙如柳的女子含羞出來買朵花戴戴,有扎著朝天辮的孩童追著喊要冰糖葫蘆,有晨興理荒穢的農(nóng)夫斜背著斗笠正將出門hellip;hellip;那又該是怎樣的一種明媚清晨?
三坊七巷的歷史,就寫在這路、這屋、這墻、這橋,還有這叫賣聲里。三坊七巷,是榕樹老須,是垂柳長枝,是青石板上的靜默跫音,是朱紅門窗的精致木雕,是馬鞍墻頭的泥塑彩繪,是在那經(jīng)緯之外,心里最恬靜溫馨的角落。
倘若在這綿長幽深的坊巷里走上兩圈,你會發(fā)現(xiàn),永遠(yuǎn)不必發(fā)愁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因為,家就隱藏在這縱橫交錯、方正有序的巷坊背后。那里,是人們最初的幸福,也是永遠(yuǎn)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