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元武
大麗菊是鄉村常見的一種野花,它茁壯碩大似向日葵,花朵金黃似菊,卻有著一個與名不符的名字,鄉下人叫它“臭菊”,蓋因此花芳香怪異,若長聞有頭暈之感,其味若臭椿葉,故得名。大麗菊繁茂于秋風里,記得小時候,鄉下人種此菊以漚肥,與牛羊糞便一起混瀣,埋于土中,待春暖花開之時,翻開蓋土,糞臭味全消,而菊亦無蹤。
大麗菊或云波斯菊,傳自西域,昔日穆罕默德派四大弟子來中華傳經,帶來了西域的波斯菊種子,在福建大地始出現這種花朵像金子似的菊花。大麗菊生長的地方多為滯水的溝渠畔荒山野徑,不占良地,因此,人們對它容忍而接受。秋天的南方,山野雖不乏綠樹碧藤,畢竟秋風凌冽,百草摧枯,能在此時開放的唯菊而已。秋菊是生命中的一個另類,它清高而執著,在日漸衰微的秋野里,大麗菊成片地開放,蔚然成為獨美的風景。有時候,在鄉下散步,走在一片空曠的田野里,路旁的大麗菊,足以點燃一天的心情,像風吹去滿天的烏云一樣,邂逅一叢盛開的大麗菊,就像在陰郁的天氣里突然遇見燦爛的陽光,那花在孤獨地搖曳著,眼睛一直注視著它的花朵,眼前遂漸漸地輝煌起來,那是一種幻覺,一種對于陽光的獨特體驗和感覺。我想到了向日葵,起到了另一片空曠的田野,想到了一個同樣孤獨地行走著的人,在大片的金黃色的花朵間穿行而過。他的目光冷郁而迷茫,臉上青筋暴起,臉色鐵青,那是他沒有剃干凈的胡子,他的耳朵纏著紗布,紅紅的鮮血滲了出來hellip;hellip;里爾克在評論凡高的時候,說到了一個詞:靈魂,是的,當肉體承載不了靈魂的時候,他就會發瘋了,那么他的肉體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大麗菊似乎也承載了某種靈魂,我想那大概是秋天的靈魂吧,秋天不是無情的暴君,它肅殺了萬物的生機,同時,它也為萬物創造了重生的空間,只有去陳方能出新,而此時,金黃色的大麗菊仿佛是唱給亡靈的哀歌,也是給予未來重生的萬物的一首圣詞,它是一種潛在的激勵和頌揚。金黃色,在大自然中似乎寓予了生命終結的標志,秋葉衰黃、枯草衰黃,水稻成熟了,稻田也是一片金黃,水稻的生命終結了,玉米地變得一片枯黃,終結、死亡hellip;hellip;哀歌似的黃花像火點燃了原野。大麗菊擎著陽光的杯盞,像是為逝去而哀歌,也為了未來的綠野而默默祈禱著。在秋天這個生命的祭壇上,萬物的身體已經凌亂橫陳,陽光的鋒刃切割著最后一片綠意,當死亡的哀歌四下唱起,那種凝重的金芒,聚集于一朵花之上,你難道能不為所觸動么?
小時候,經常去摘這種金黃色的大麗菊回家,就想給幽暗的老屋帶去一些陽光的色彩,讓老屋在日漸暗淡的陽光下明亮一些,可總是遭到了另一些大人的嘲笑,在鄉下,摘這種名聲不佳的花朵回家,是一種會引起別人輕蔑和嘲弄的行為。父親總是喝斥我,并將我帶回家的大麗花(他們稱之為臭菊)扔了出去。因為,在大人的眼里,它只能和牛羊豬的糞便一起被土掩埋,就連野草的待遇都不是的臭菊,怎么能當成花朵一樣插在自己的家里呢?在這些大人里,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我的祖母,她和我一樣喜歡大麗菊,容忍我將它偷偷插在她的屋里的花瓶中。父親也無可奈何,畢竟是他的母親喜歡這種花,他連連搖頭,不知所措。祖母慈善,信佛的她經常向我講起佛的故事,說到一種無憂花,曼陀羅花和優曇缽花,佛祖全身金光閃閃,那是一種大愛大仁大慈悲的光芒。祖母說,臭菊不臭哩,只有人心會有香有臭,花都是香的。
祖母已經逝去十多年了,祖母的墳頭附近,一直茂盛著一片大麗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