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英
仰望蒼穹,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天際,片羽流云,如國畫的清淡水墨,絲絲縷縷,反而更襯托明月的柔美、清澈、皎潔、圓潤、涼寂。心湖不禁蕩起陣陣漣漪,有多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如水月色,有多久不曾將這樣的月兒作為意象入詩。
明月,這個中國人最情有獨鐘的意象,它從初一的“朔”到十五的“望”,再到初一的“朔”,月月一個從缺到圓的輪回,由最初的一點點月痕到一彎月牙,到一輪如冰輪、如明鏡的滿月,周而復始,冰冷如水的月兒,在這一個個輪回中,成了多情的中國人心里最典型的意象。無論是李白,還是蘇軾,或是張若虛,無論是古人還是今人,心底里的那份對明月的珍惜,都被這一束光華照射出來了。盛唐的李太白問:“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他在盛唐停下的這只月下酒杯,被北宋的蘇軾接了過來,“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一停一接的追問中,何止兩次?千百年間,有多少深情的人在孜孜不倦地追問著。“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中的追問,給了江月一次哲學的思索。江月這兩種意象,在一個時空里是永恒的、不變的,而人生呢?人的生命在明月的照射下,由出生到死亡,誰都更改不了,貧窮也好,富貴也罷,皎皎明月,只是清冷地遙遙看著。
可是,就是這樣清冷的明月,人們總愿意賦予它無盡的情思,有玉兔銀蟾、嫦娥吳剛的神奇故事,有“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的詩情畫意。杜牧在揚州詠嘆“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此時揚州的秋風未冷,明月如煙,情思浪漫,簫聲裊裊。月下簫聲響徹至南宋的夜空,姜白石眼里的揚州,卻已是“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橋仍在,水月仍在,只是秋已深,水月已冷。曾經十里揚州的繁華已隱匿在秋末的寒風中。
這無聲冷月,無情又似有情,它曾清泠泠地見證一個愛月的詩人,一生的悲歡離合,見證了他的才情詩意,見證了他的落寞寡歡。“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風雨飄搖中的南唐終于淪落在北宋的馬蹄之下,曾經的繁華晴好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梧桐深院鎖清秋”。李煜由少年時的愛月,到中年時的怨月恨月,明月一路相隨相伴,終了,仍望月嘆月,“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這異地的明月,照耀的卻是故國的山河,曾經的亭臺樓閣,在月色中是否已改變了容顏?朱顏已淡?樓閣頹敗?這番望月嘆月融進的是浩蕩愁思,是恰如一江春水,浩浩蕩蕩,無邊無垠的愁思。據說,宋太宗看了這首詞后,就將李煜毒死了。而這無情的月兒就這么冷冷地看著它唯一的一個鐵桿fans,默默地死去,自個兒從千年前兀自照到了千年后的今天。
而今天你照見的這個我,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一個有“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的孤單,有“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的曠達。但,無論是怎樣的一個我,都只是在人間紅塵中,遍嘗歲月的煙塵,沐浴紅塵的萬般滄桑。明月,你照見我的萬種離愁別恨,都只是我在紅塵中的劫數,與你無關。如歐陽修說的“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千般愁,萬種恨,不關風月。請你入詩入文,只是寄情于你而已。